鄭國被帶上來的時候,渾身被曬得黝黑,就好像一根燒焦了的樹幹。
“工程進度現在如何?”嬴政的語氣還是那麼平靜,以我對他的了解,他越憤怒的時候,就越是平靜。
“稟陛下”,鄭國似乎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正在全力趕工,隻是現在夏日炎熱,士卒有些怠慢,卻還不至於延誤工期。”
“士卒怠慢,”嬴政繼續問道,“我派給你的是精壯士兵,戰場上皆舍生忘死,怎麼會怠慢?”
“陛下英明,士兵確實非常精壯”,鄭國回到,“隻是戰場之上,往往需憑一時血氣,但修渠之事曠日長久,要更多的耐力。”
“看來你不光善做工程,”嬴政的口氣冰冷,“對戰場上的事也很了解啊。”
“臣亂言,請陛下贖罪”,鄭國俯首叩頭。
“其實你剛才所說,也有道理,不算亂言,更不能治罪”,嬴政忽然口氣一轉,“但是這些你怎麼解釋?”
宦官端著竹簡,放在鄭國的麵前。
鄭國將竹簡一卷卷地打開,一條條地看,表情慢慢凝固住了。
“寡人將戰場上的精兵抽調回來,與你挖這條水渠,隻因為體諒百姓疾苦,”嬴政似乎在努力克製著自己的情緒,“你還嫌他們怠慢,是不是要把他們全都累死,才能成就你鄭國的大業啊?”
鄭國的手已經在發抖,朝廷上鴉雀無聲,隻聽見他翻竹簡的聲音。他的動作越來越慢,終於,大殿裏徹底安靜了下來。我用餘光瞄了一眼嫪毐,他麵無表情,但那眼神之中,一定在期待著什麼。
幾個月前,嬴政還去視察過水渠的工程。這如同征伐的將軍,被國君親去勞軍一樣,對鄭國來說,是莫大的榮譽。嫪毐曾暗地裏去調查過鄭國的財務開銷、物料使用,施工質量,卻也查不出什麼毛病。不得不承認,工程的水準還是非常高的。如今主體工程已經建好,曾經的幹涸之地,變成可耕作的沃土,再加上嬴政的大力支持,朝野上下曾經的反對之聲,幾乎再也聽不見,這讓嫪毐十分鬱悶。
沒有人知道竹簡上寫了什麼,除了我和嫪毐。我看著鄭國,他跪在地上縮成一團,雖然身材魁梧,卻不斷地打哆嗦,鞋子上的泥水似乎還沒有擦幹淨,應該是從工地上直接被帶過來的。一封奏折,兩條人命,韓非如今已經下獄,鄭國也算是完了。嬴政是個從小沒有父親保護的人,他很難去相信一個人,更無法容忍被欺騙。
“臣罪該萬死”!鄭國叩首,頓地有聲,並沒有辯解什麼,這讓我有點吃驚,他難道不知道認罪的下場是什麼麼?
“你已經看過了,這上麵寫的可屬實?”嬴政的口吻更加冰冷。
“臣不敢言!”鄭國再叩首,已經開始哭泣。
“鄭國啊鄭國……”嬴政喃喃地說,臉上有一種恍然若失的表情,“寡人為你耗費多少人力物力,你對得起寡人麼?”
鄭國伏在地上,隻是哭泣,並沒有回答。
嬴政的目光死死地盯著鄭國。
我心裏有點緊張,就差嬴政一句話了,除掉鄭國,再解決韓非便是順理成章的事。
“李斯”,嬴政忽然叫到我的名字。
“臣在”,我連忙出列,在鄭國的不遠處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