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安喜宮比起往日來,倒是十分的靜謐,隻是靜謐中又略帶陰森,佇立在梳妝台前的婦人著了一身靛色襖裙,身形雖不纖長卻又豐滿地恰到好處,妝容精致無暇,可滿頭的金飾卻襯得她略顯富態。這婦人看來約莫四旬的年歲,蛾眉螓首,口若櫻桃,一雙桃花眼驚懼充盈其中,眼神迷離仿若失了魂,額角不時滲出幾滴汗珠,侍立一旁的都人急急忙忙遞過水來又折回身為她拭去額角的汗。
時值寒冬臘月,大雪初融,簷上的雪水不住滴落,冰冷得叫人不敢靠近,卻見兩個年若十四五的都人捧著銅盆站在簷下,手雖已凍得通紅發紫,可她們卻是笑容不減,毫無怨色。
“若是夜裏頭夢魘了倒還說得過去,可這大白天兒的,竟還給嚇醒了,真是可笑,”這個頭稍矮的都人言語間略帶諷刺。
另一個都人聞言禁不住侃笑,道:“怕是這手上沾的血多了,自己聞著都腥。”
“可不是嘛,這心裏頭有鬼啊,那是走哪兒都有鬼跟著,”那矮個都人四下裏瞧了瞧,忽然壓低聲兒,道:“誒,我昨兒聽人議論,說娘娘這些日子常常夢見紀淑妃,她還琢磨著暗地裏請李孜省過來做場法事呢。”
“淑妃娘娘?”
話音未落,驀然一聲嗬斥:“你們兩個在嘀咕什麼!”
這兩個都人似受了驚嚇,連忙跪地匍匐轉身,舌頭像是打了顫一般,吞吞吐吐道:“劉……劉姑姑。”
那劉娘子原來便是方才侍立在婦人身側的都人,想必是這安喜宮的主事姑姑,本是三十上下的年紀,可目光淩厲,麵目凶狠,轉瞬間便叫她看起來老了許多。
“罰你們在這接雪水,沒想到你們竟私底下議論主子的是非,看我今兒個不把你們拎到娘娘跟前好打一頓。”
說罷,劉娘子旋即伸過手來扯住矮個子都人的右耳,作勢要將她拎起,另一個都人自知難保周全,忙衝上前去扯住劉娘子的手臂,低聲道:“姑姑,奴婢知您年後就要出宮了,到時定是要嫁人的,總不能沒些好點兒的嫁妝呀,奴婢這兒還有個上等的翡翠鐲子,奴婢是用不著了,不知姑姑可看得上?”
說話間那都人已取下手頸上的鐲子順勢塞在劉娘子的手上,轉而便見劉娘子會心一笑,暗暗將鐲子塞進袖中,而後狠狠拽起矮個都人闊步離開。
拉扯掙紮間隻聞那矮個都人疾呼道:“瑾瑜姐姐,瑾瑜姐姐救我,瑾瑜姐姐……”
見劉娘子終於得意離去,喚作瑾瑜的都人亦是癱倒在地上,自語道:“又是一條人命。”
“何事如此喧鬧?”靛衣婦人心神大概安定了些許,蓮步移至殿外,漫不經心的睨著疾步走來的劉娘子。
劉娘子滿麵怒色,隻將矮個都人摁倒在地,又佯作忿忿不平,道:“娘娘,這個丫頭早晨做錯了事,奴婢罰她在簷下接雪水,沒想到,她非但不思悔改,還出言不遜,說娘娘的是非!”
還未及那婦人開口,都人便重重磕下頭,“奴婢知錯了,奴婢知錯了,求娘娘饒了奴婢,求娘娘饒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娘娘饒了奴婢……”
婦人單手扶額,微閉雙目,輕語道:“真是吵得本宮心煩。”
語罷,劉娘子立即會意,便側目瞧了眼守在殿門口的兩個都人,狐假虎威的斥道:“把她拖下去,亂棍打死!”言畢立馬扶著婦人的手臂,笑道:“娘娘,可好些了?”
“嗯,”婦人微微頷首,“今兒是什麼日子?”
“回娘娘,今兒是臘月初六,”劉娘子頓了頓,想是有些許惶恐,“是……待選太子妃的淑女們進宮的日子。”
那婦人果然麵露不悅,咬牙攥拳道:“本宮倒要瞧瞧,老太婆能給那病秧子找個什麼樣的太子妃!”
玄武門前空蕩如野,唯獨側門前站著一個身著栗色粗布襖裙的老都人,神色焦躁的張望了許久,又不時回首朝門中望去,見得門中一內官耐煩不住的離去,終於狠下心,長歎了一聲便也轉身欲要進去。
彼時不遠處緩緩駛來一乘青蓬頂馬車,車夫的神色有幾分焦急,可馬車駛得依舊是無比的悠閑,似乎是有意如此。
那老都人見馬車停在前頭,心下自是歡悅,忙三步並作兩步迎上去,在馬車門沿上輕叩了三下,輕語道:“可是滄州來的張家姑娘?”
“是,”車內女子聲音如黃鸝般清脆好聽,柔弱中帶有幾分無力,似乎很是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