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國已經慢慢的進入了春季,四公子府中的梅花也開了又落去。蕭蘇憶仍舊負手站在梅花環繞的長廊上,不同的是他雙目炯炯有神的看著梅花樹,而相同的是他臉上落寞的表情。
“公子。”柳易站在長廊另一端,看著一身玄色衣衫的公子,微微有些歎息。自從徐姑娘走了之後,公子再不曾如當年一般花心倜儻,原本就是淡淡的微笑中總是帶著莫名的孤寂。
柳易猶豫了一下,目光落在自己手上的竹簡。雖然蕭蘇憶現在已經能夠看見,但風無之中傳信仍然以竹簡的方式。一方麵這樣比較安全,另一方麵也是因為這麼多年過來,大家都已經習慣了。
“可是有事?”蕭蘇憶轉過身來看著柳易。才複明不久的他眼神就如同他的耳朵與嗅覺一樣的靈敏,隻不過是目光在柳易的臉上略微掃過,就已經看出了端倪。
蕭蘇憶緩步走到垂頭不語的柳易身邊,伸出手道:“是不是婉兒在金都出了什麼事情?”
柳易抬起頭,對上蕭蘇憶如墨點一般的眼睛,心中一凜。那雙眼睛已經十年不曾見過光芒,所以那眼眸中的顏色幾乎與夜色一樣。絲毫透不進光芒,隻是一片讓人沉醉的黑色,望如眼中就是沉淪,無法掙紮,無法自拔的沉淪。
將竹簡放在蕭蘇憶的手上,柳易輕聲歎了口氣:“這是麒麟傳回來的消息。”
“我讓你準備的事情如何了?”蕭蘇憶一麵手指尖在竹簡上慢慢的摸,一麵不經意的問。
“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五公子也已經在回臨源的路上。”柳易回稟,忽然又頓了一頓,話在嘴邊卻欲言又止。有的話不知道該不該是他這個做臣子的說的,他在猶豫卻又是不吐不快。
蕭蘇憶的手頓在竹簡的末尾,臉上的神色越來越陰沉,幾乎要結成冰了一般。然而,隻是那樣一瞬,緩了緩自己的心緒,蕭蘇憶開口問:“有什麼話想說,說吧。”
“有句話,柳易不知當講不當講。”柳易深深吸了口氣,低聲道。
“說吧。”蕭蘇憶點了點頭,但是心中已經明白了柳易打算要說什麼。以柳易的性格,斷然不是有事情可以埋在心裏的,而且他也是個不拘小節的人,所以一旦他開口猶豫什麼,就一定關乎的是大事,而眼下的大事,也就隻有這一件了。
“公子真的要將殷侯之位交給五公子嗎?”
聞言,蕭蘇憶了然的笑了笑,繼續等著他說下去。
“五公子雖然是公子一手教導出來的,可是五公子無論才能膽識氣魄還是名分和聲望都及不上公子,按理說公子才是這亂世中殷國最合適的國君,然而公子又何必為了一位女子棄了國家大事呢?”雖然柳易很明白這個女子在蕭蘇憶心中的重要性。
“你是覺得即便我仍舊是殷國的國君,也可以從金都將婉兒帶回來是嗎?”
“是。”柳易毫不猶豫的回答。這件事情他很有把握,即便公子是殷國的國君,也可以有一千種辦法將徐姑娘從金都帶回來,為什麼一定要選擇放棄承位呢?
蕭蘇憶沒有回答,隻是將手中的竹簡放在柳易的手中,問:“你可知道這竹簡上的內容嗎?”
柳易搖了搖頭,按照風無的規矩,竹簡之上的情報隻有風無的主人公子蘇憶才能夠知道,規矩是立風無的基本,所以一向都被嚴格的遵守著。
“看看。”蕭蘇憶淡淡的點了點頭,而後目光仍舊落在遠處的地反。沒有焦距,隻不過是靜靜的出神。
“徐姑娘遭遇刺客,皇後拚死救下。”柳易低聲將竹簡上的內容念出來,頓時吃了一驚。居然徐姑娘身在皇宮大內仍舊時刻有性命之憂?會是誰想要殺了她呢?畢竟徐婉兒在金都隻是一個嬪妃,也不得天子的鍾愛。
“可看清了?”
“不知是誰下的手?”柳易將竹簡雙手奉還給蕭蘇憶,疑惑的問道。
蕭蘇憶接過竹簡,手上輕輕用力,柳易眼見著指寬的竹簡被蕭蘇憶化為了粉末,隨著春日的柔風散落在空中,不知何處是歸途。
“不管是誰,隻要起了這個心,就已經是個死人了。”
柳易點了點頭,這一點他倒是很清楚。想要對徐婉兒不利的人公子都不會放過。不管這個人是誰,哪怕是跟著公子幾年的秦薇霜夫人,公子也不會輕易放過的。
“晉國的事情怎麼樣了?”蕭蘇憶偏過頭來看著柳易。
“已經妥帖了,約莫著將是殷國與晉國的最後一仗。”
“昭國與燕國呢?”
“也已經準備下了。按照公子的吩咐,我已經派人與昭國君主公子墨染和燕國君主公子楓洛聯係,他們兩個人都答應支持公子的計劃,一旦殷國易主,他們就會與殷國永修同盟之好,遠了不敢保證,至少在五公子在位期間,不會再起戰事。”
“那就好。我將枕憶推上了這黃金做的枷鎖中,自然要幫他將以後的事情安排妥帖才是。”蕭蘇憶欣慰的笑了笑,忽然眼眸中目光閃了閃,似乎想起了什麼事情,目光落在柳易身上,一時不語。
柳易奇怪的看了自家公子一眼:“公子在想什麼?”
“我走之後,風無的去留也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所以呢?”柳易忽然覺得心裏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你跟著我這麼久,對風無也是最了解不過的,將風無交在你手裏我也放心了。”蕭蘇憶溫和的笑了笑,說話的語氣仿佛是在商量一般,但是事實上柳易已經別無選擇了。
“公子,我……”
“我已經曉諭了風無上下的人。”
公子居然來先斬後奏這一招?柳易詫異的看著蕭蘇憶。真是為了早日脫身去金都見徐姑娘什麼招數都用上了。隻是,還有一件事情柳易不是很明白。
“公子,你為什麼不將風無交給北落?”
“你這是又想拿北落做擋箭牌?”蕭蘇憶輕笑了一聲,然而笑意落下的時候微微有些歎息。
柳易被看透了心思,垂頭不好意思的笑了一聲,卻還等著蕭蘇憶回答他的問題。至少,在柳易看來,北落這十年對公子忠心耿耿,又是他的貼身侍衛,蕭蘇憶應該是很信任他的才對。
“我讓北落帶薇霜離開了。”蕭蘇憶的眼眸暗了暗,畢竟是跟著自己那麼久的一個人,當時將他逼到了那個份上,現在想想他也是於心不忍的。但是,蕭蘇憶沒有辦法,如果不這樣做他也就隻能看著秦薇霜和秦家一起死在晉殷兩國的戰場上。
“什麼?他?薇霜夫人?”柳易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蕭蘇憶。
“北落一直都在暗暗的喜歡薇霜。”蕭蘇憶平靜的笑著。想想,恐怕是在秦薇霜夜闖四公子府的時候他就是喜歡了她的吧。
柳易吃驚,但是也隻是在眼中將驚詫的神色過了一下而已,連公子都不在乎的說起這件事情,他插嘴算個什麼事兒啊?而且,在公子而言,隻要別人惦記的不是徐婉兒,公子也是根本不在乎的。不過,以秦薇霜對公子的癡情,她願意就這麼離開他?
仿佛是看出了柳易的疑問,蕭蘇憶輕笑了一聲:“婉兒曾經要求重華為她製作旦夕。”
“旦夕?傳說中可以讓人忘卻前塵往事的旦夕?”
“不錯。”
想必是徐婉兒當時打算用在蕭蘇憶身上的。讓他忘了自己呢,徐婉兒這一次也當真是打算做絕了啊。
提起旦夕,又想起徐婉兒曾經想將這藥放在他身上,蕭蘇憶的眼眸中就不由得泛起一陣怒氣來。這筆賬,等著他到了金都再和她算好了。隻是,那一次刺殺之後雖然等了慕容瑾的拚死相救,想必她也還是會受了驚嚇吧?也不知道,婉兒她現在怎麼樣了。
昭陽宮中,徐婉兒靜靜的坐在屏風外麵,她看不見屏風裏麵的狀況,也聽不見裏麵有什麼聲音。唯一可以知道的就是,從慕容瑾陷入了昏迷之後流嵐就寸步不離的守著她。已經三天了,他沒有離開半步,也滴水未進。
“天子還是吃些東西吧?不然慕容姐姐醒來看見天子如此,也會心疼的。”徐婉兒實在忍不住,低聲勸道。
“她若是真的心疼我,就應該早點醒過來。”流嵐靠在床頭,手緩緩的摸著仍舊毫無血色的慕容瑾的麵龐。“你不是說要守護我嗎?為什麼還不醒過來呢?”
“可是這樣下去終究不是辦法。天子既然已經差人去請重華,就一定來得及救慕容姐姐的性命的。”
“徐姑娘,你不了解慕容瑾。”流嵐悲涼的笑了笑,目光始終不曾離開慕容瑾的麵龐。可是,他有曾真正了解這個口口聲聲要守護他直到他登基為天子的女人嗎?他是她的妻,可是從登基那一刻起,她離他又是那般的遙遠。
徐婉兒一窒,緩了緩又道:“雖然不曾了解慕容姐姐,但是她對天子的愛我還是知道幾分的。慕容姐姐曾經對我說,她保護我並不是因為我是徐婉兒,隻是因為我還牽連著蕭蘇憶,還牽連著你的大業。她拚了性命說到底不過是為了天子您。”
“我知道。”流嵐隻是靜靜的回了一句。
“咳,咳咳。”床上的人忽然有了反應,微弱的咳了起來。
“慕容瑾,你終於肯醒了?”
第九十六章
徐婉兒靜靜的聽著屋子中的一切,沒有聲音也沒有任何的響動。靜默緩緩的吞噬了僵直在遠處的徐婉兒。有一種不詳的預感滿溢上她的心頭。
慕容瑾明明已經醒了,為什麼天子沒有聲音,也沒有傳召太醫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流嵐握著慕容瑾的手,雙眼一瞬不瞬的盯著床上的慕容瑾,她的臉色已經不再是白色,而是死灰色,毫無生氣的死灰色。那樣了無生氣的顏色,看得他的心一陣陣的發疼。
“慕容瑾,你醒醒,不許睡,慕容瑾,你醒醒啊。你睜開眼睛看看我,你睜開眼睛啊。”流嵐瘋了一樣的握住慕容瑾纖弱的肩膀。她竟然已經如此的消瘦了下去,是在什麼時候?他不曾在意的歲月嗎?可是,慕容瑾,你可知道我是那樣的害怕失去你?
床上的人似乎沒有聽見,在那一陣輕輕的咳嗽之後,就再沒有了聲音。任憑流嵐如何的發狂,如何的呼喚著,慕容瑾都已經再也無法開口應聲,她的眼睛緊緊的閉著,手漸漸的變得冰冷。
“你的手,怎麼這麼冷?慕容瑾?是,很冷嗎?”流嵐雙手握著慕容瑾的手,細細的用手心的溫度溫暖著她,想讓她感覺到他在身邊。可是,慕容瑾已經不可能有任何的反應了。她已經在沉睡的時候安靜的逝去,沒有留下哪怕是隻言片語。
“還冷嗎?”流嵐小心的問著她。
徐婉兒隔著屏風聽著。她沒有蕭蘇憶那樣的聽力,所以並沒有聽出床上的那個人已經沒有了呼吸的聲音,不過是當慕容瑾仍舊昏迷著。
“天子,可要喚太醫嗎?”
“不,不用。”流嵐穩住自己的聲音,斷然拒絕。他不要聽太醫告訴他,床上的這個女人再也不會醒過來。他不想讓任何人來告訴他,慕容瑾再也不會睜開眼睛看看自己,再也不會如初初相遇的時候那樣,嘴角一抹傲慢的微笑看著他。
徐婉兒猶豫了一下,仍舊輕聲道:“皇後受了重傷才醒,還是讓太醫看看得好,以免耽誤了……”
“朕說不,你聾了嗎?”徐婉兒話沒有說完,隻聽屏風裏麵的流嵐斷喝了一聲,餘音在屋中一遍一遍的回響著。聽得徐婉兒心裏一顫,不由得怔在原處。
天子這是怎麼了?即便流嵐昏君名頭在外,即便是他一向都是個懶散的人,但是對於徐婉兒,他從來不曾如此無禮,從來不曾對她大聲吼。難道,是慕容瑾?徐婉兒忽然明白了讓流嵐驟然間失了分寸的原因。
“慕容姐姐怎麼了?”徐婉兒連忙向著屏風裏麵走過去,卻因為看不見絆在了旁邊的凳子上,眼看著要摔倒在地上的時候,一雙手扶住徐婉兒的手臂,將她帶得直立起來。
“小心。”
“重華?你終於來了。”徐婉兒情急之下伸手一把抓住在身邊的重華的手臂。“快,快去看看皇後。”
“你先別急。”重華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一麵扶著徐婉兒一起走到屏風之後的窗前。
床前的人讓重華愣了一下,這真的是那個王朝裏盛傳的花心倜儻的天子嗎?眼前的這個人帶著青胡茬,雙眼沒有任何的神采,隻是一派的死水一般的沉寂。他的手僵僵的握著慕容瑾的手,仿佛一旦放手就是永久的失去。
“見過天子。”重華拱手一禮,俯身的時候目光就已經落在了床上的慕容瑾的臉上。他是個醫藥的行家,杏林的聖手,人是不是能夠醫治,還有沒有陽壽隻在這初初一看之間就完全能夠明了。
“你是重華?號稱能夠生死人而肉白骨的重華?”見到重華,流嵐的眼睛瞬間就有了光澤,好像溺水的人一下子看見了可以供他漂浮的浮木一般。
“是,但我無法生死人,更無法肉白骨。床上的這位皇後已經斷氣多時了。如果我早到半個時辰,也許還能有救,但是現在,恕在下無能為力。”
“重華?”徐婉兒吃了一驚,下意識的拉住重華的袖子,仿佛不相信剛才的話是從他口中說出來的一樣。“你可以試試的。”
聰明如徐婉兒竟也說出了這樣的話,實在是她難以接受那個淺笑爽朗的女子就這樣為了自己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我真的沒有辦法。這位皇後是中毒而死。原本她中的毒還可以拖到我來的時候,但是卻毀於庸醫之手。”重華歎息的搖了搖頭。忽然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似的,走上前想要去為慕容瑾號脈。
“滾。”重華的手還沒有接觸到慕容瑾,就猛地被流嵐推開,若不是他反應及時,險險被流嵐一掌打成重傷。
“天子。”徐婉兒聽見重華悶哼了一聲,吃了一驚。她很清楚慕容瑾的死對於流嵐是什麼樣的打擊,難保他不會一時殺意大起。
“如果你想找到殺害皇後的凶手,就讓我看看。”重華冷哼了一聲,一麵下意識的擋在徐婉兒的前麵。看方才流嵐的出手,他的武功並不亞於自己,萬一他真的殺意大起,起碼拚了重華自己一身的內力還是能夠保他們兩個毫發無傷的。
“你說什麼?”流嵐一雙鷹一般銳利的眼睛盯著重華,冷聲問。
“你的皇後是中毒不假,但是如果沒有後來催命的藥,她可以熬到我來幫她解毒。看來這後宮之中還真是暗藏殺機啊。”重華絲毫不畏懼流嵐的殺氣騰騰,昂首傲慢的看著流嵐。
“你的意思是宮中有人刻意留了心思想要殺慕容瑾?”
“不錯。”
流嵐聞言,緩緩的將目光轉到慕容瑾的身上,手撫著慕容瑾已經冰冷了的麵頰。她仍舊如生著的時候一樣的美,彎彎的眉,薄唇輕輕合在一起,嘴角揚著的總是傲視天下的神色。
到底,還是我害了你,是嗎?
“好,就請重華先生為皇後診脈。”流嵐驟然起身,似乎怕自己起得慢了就會舍不得起來,舍不得離開她。
重華看了徐婉兒一眼,伸手將她向後帶了幾步,安放在椅子上,而後邁步走到慕容瑾的榻前,伸手輕輕搭在慕容瑾露在外麵的手腕上。細細的凝神。
流嵐在一旁緊緊的盯著重華,重華診脈的時候一動不動,流嵐也就跟著一動不動。
直到,流嵐收回手,慢慢的起身。
“如何?”流嵐上前一步,仍舊帶著深深的敵意。
“原本就是中了劇毒。按理說太醫院的人雖然是庸才,但也決不至於連這個都看不出來,竟然用了與那毒性恰恰相生的藥材。給她喂進去的全都是催命的毒藥。”
“她原本中了什麼毒?”
“相決。”
“相決?天下至毒相決?這人好狠的心。”徐婉兒脫口而出。她是知道相決的,因為那是唯一一個被記載在史冊中的毒藥。這種毒來自南疆,沒有人知道是誰將它帶入了王朝,但是可以確切知道的是,曾經有一位王朝的天子就是死在這種毒之下的,而且,沒有查出凶手是誰。
“郭尚忠。”流嵐咬牙切齒的擠出一個名字來。雖然聲音很低,但是足以讓徐婉兒聽見了。
“天子是說派人刺殺婉兒的是郭尚忠?”徐婉兒反問了一句,然而略略思量之後就已經明白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天子暗中集結力量想要鏟除閹黨勢力的事情郭尚忠不可能真的沒有察覺,那麼郭尚忠就很容易想到徐婉兒的入宮正是天子牽製蕭蘇憶最好的辦法。
“殺了你,公子蘇憶絕不會善罷甘休,那麼鏟除閹黨的勢力就會弱上很多。”流嵐的手緊緊的握成拳,冷冷的說著。忽然抬步就向外麵走去。
“天子留步。”徐婉兒急急的在後麵喊道。可是,哪裏能叫得住流嵐。“重華,快攔住天子。”
聞言,重華已經閃身擋在了流嵐身前,不待他出手就已經一掌拍了過去。這個時候還哪兒顧得上君臣禮儀,徐婉兒方才說話的聲音就幾乎岔了,重華就明白無論如何也要攔住他。
“天子如果此時意氣用事去找郭尚忠,那麼慕容皇後的死就沒有任何的意義了。天子,請您看在慕容皇後屍骨未寒的份上,再忍一些時候吧。”
“正因為她屍骨未寒,所以我才要殺了那個狗賊給慕容瑾報仇。”流嵐一麵閃開重華的攻擊,一麵冷聲回答。
“那麼天子可有一擊即中的把握嗎?若是連天子都失去了報仇的能力,請問您還能指望誰給慕容皇後報仇?”
“先是朕的孩子,再是朕的皇後。郭尚忠既然敢處處針對慕容瑾,他便也就是個死人了。”流嵐的招數越來越狠辣,急於想要擺脫重華的纏繞。可是,重華的武功也並不是擺設的,隻是一味的纏繞著,不傷了流嵐,但決計不會讓他越過自己離開這件屋子。
“天子不但是慕容皇後的丈夫,更是這王朝的天子。慕容皇後絕對不會希望因為自己的死而動搖國本的。”徐婉兒越來越著急,生怕他真的衝過去找郭尚忠。那便真的是前功盡棄了。
“流嵐,這樣的你值得慕容瑾用命換嗎?”忽然,門口一個聲音冰冷的響了起來。
屋中眾人靜了下來,徐婉兒偏過身子向著門口的地方。那個聲音她從來沒有在宮中聽見過。這宮中雖然人很多,但是男子卻是少的,而且敢這般與天子說話的人更加的少。
重華收了手站在門口,微微偏過頭來看著從門口緩步進來的人。那個人穿著宮中侍衛的衣服,但是年紀已經五十上下,一雙眼炯炯有神,一看就知道是個練武的行家。這個進來的人身上散發著讓人畏懼的氣勢,這完全不是能在一個侍衛身上找到的。
出於下意識,重華提高了警惕。如果這個人是刺客,重華並沒有十足的把握在不傷害徐婉兒的情況下做到保護天子。而一旦天子傷在這個人的手下,他也是留不住這個人的,所以到頭來有可能他會變成那個刺客,而徐婉兒就會變成刺客的內應。
“我並不是敵人。”那個人在經過重華身邊的時候,低語了一句。
“哼,真正的敵人從來不會說自己是敵人。”重華針鋒相對的回答,心中的警惕仍舊沒有放鬆。
流嵐盯著走進來的這個人,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低下頭哀傷的道:“對不起,我沒有保護好慕容瑾。”
進來的這個人眼眸緊了緊,想要說什麼到了嘴邊卻隻有一聲長歎。他看著形容枯槁的流嵐,又將目光落在床上的慕容瑾的屍體上。
“我是來帶她走的。”
“走?”流嵐已經幾乎失了心智的精神驀然一震,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的人。“為什麼?”
“我說過,若是小謹留在你身邊覺得不好,我就會帶她離開。而今,我想應該是時候了。”那個人平靜的語氣中帶著濃濃的哀傷,仿佛是在責怪自己來晚了。
徐婉兒在一旁安靜的聽著,在聽見那個人稱呼慕容瑾為“小謹”的時候,恍然大悟。這個人應該就是慕容瑾的父親,曾經名震北方突厥的將軍慕容岩。聽說當年天子即位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將慕容氏滿門貶謫為庶人,然而看如今慕容岩的情形,隻怕當年的那場震動王朝的貶謫也不過是一場戲罷了。
“不,不要將慕容瑾帶走,她是朕的皇後,你無權將她帶走,即便你是她的父親,朕的表舅。”流嵐擋在慕容岩的麵前,雖然沒有怒目相向,但是眼中的堅決一覽無餘。
“我已經毀了小謹的一生,絕不會讓她死後都不得安寧。請天子憐臣下一片愛女之心,開恩讓臣帶小謹離開吧。”慕容岩雙手抱拳,單膝跪在地上。
作為臣子,他自然不敢去觸犯天子。但是慕容瑾這一生為慕容家,為皇室,為他這個爹爹做的夠多了,他真的不忍心就這樣負了女兒身後的托付。
“不。”流嵐冷眼看著跪在地上的慕容將軍,冷冷而堅決的回答。
“這是小謹的遺願。”慕容岩恭敬的回稟,但是心中已經做好了流嵐不應允的準備。然而不論如何他今天都要將慕容瑾帶走,哪怕是觸犯龍顏也在所不惜。
“不可能。慕容瑾她,她離開的時候甚至連一句話都沒有來得及對我說。”
“流嵐,這是小謹的遺願,是她三年前就對我說過的遺願啊。你母親已經在這座冰冷的皇宮中送了性命,如今小謹也落得這樣的結局。我現在隻是在以一個舅舅的身份請求你,放過小謹吧,讓她身後可以自由。”慕容岩雙膝跪在地上,對著流嵐深深地叩頭。
“舅舅,快起來。”流嵐一把將慕容岩扶住,看著中年喪女的表舅,竟然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慕容岩這一生為了王朝出生入死,為了保住他又費盡心思,他真的不應該拒絕慕容岩的請求。可是,要讓他看著慕容瑾被帶走,他做不到。即便慕容瑾已經死去,流嵐仍舊要將她留在身邊。
站在一旁許久的徐婉兒忽然向前一步,輕聲道:“請天子讓慕容將軍將皇後帶走吧。這的確是慕容姐姐的意思。”
“你說什麼?”隨著一聲斷喝,流嵐詫異的看著徐婉兒。她盲了雙目,隻是安然的站在一旁,平靜的說著這一切,即便是他的嗬責也並不能讓她有絲毫的退卻,難道是真的?慕容瑾她真的想要離開自己?
“婉兒入宮這些時日可以說是與慕容姐姐形影不離,她的確曾經說過,自己的這一生全都是為了皇室,為了慕容家,為了天子您。她從來不曾屬於過自己,所以希望百年之後能夠自由。婉兒鬥膽,請天子放過慕容姐姐吧。”說著,徐婉兒屈膝跪在地上,低下頭。
慕容姐姐,你為了婉兒如此,這也算是婉兒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流嵐呆若木雞的看著眼前的慕容岩和徐婉兒,他們說的言之鑿鑿,讓他連反駁的勇氣都已經失了。慕容瑾,原來呆在我身邊,對於你來說一直都是束縛,我一直都是那個用金籠關著你的人。
可笑,可笑。
流嵐驀然縱聲大笑了起來,笑聲未落,他修長的身軀晃了一晃,慕容岩伸出手要去扶住流嵐,卻已經遲了。他踉蹌的向後退了兩步,坐在床上,手撫著胸口,嘴角一點點的滲出血跡來打在地上。
“天子。”慕容岩吃了一驚。身形未動,重華已經先了一步到流嵐身邊,抬手點了他兩處大穴。一麵拿起流嵐的手,指尖搭上他尺寸關三處。
“一時傷心過度,血不歸經。沒有大礙。”重華放下手,轉過頭來目光落在床上的慕容瑾身上,恍惚了一下,心中隻是自己笑了笑自己。竟然如此疑神疑鬼起來,竟然覺得在那位皇後的眼角看到了眼淚滑落。
流嵐枯坐在床頭,也不回頭再看慕容瑾,隻是自顧自的說道:“其實你可以隨時離開的,弱水三千,後宮佳麗無數,朕不缺皇後。為什麼一定要等自己死了呢?一輩子都在為別人活著,為什麼活著的時候不抽身去為自己?什麼守護,什麼不能離棄,慕容瑾,當初你對我說的話你做到了嗎?我做到了你說的,可是你卻對我失信了。堂堂王朝皇後怎麼能是個無信義的女人?罷了,你這個皇後,朕不要也罷。”
聽到最後一句話上,徐婉兒倒吸了口冷氣,難以置信的等待著慕容岩的回答。會是什麼?慕容瑾愛了一輩子的男人,在她屍骨未寒的時候將她休棄了?
“來人,取紙筆來。”流嵐一麵晃晃悠悠的起身,一麵念叨著。“你不是想要自由嗎?那朕就休了你,你不再是皇後了,就自由了是不是?”
“天子請三思啊。”徐婉兒聽見流嵐起身,生怕他真的寫下休棄皇後的詔書,急忙的說道。
“三思?她說想要自由的時候就已經為我三思好了,我還有什麼好三思的?”流嵐仍舊是低沉沉的說著,手扶在床頭的欄杆上,努力讓自己已經時明時暗的視線變得清楚。
“他現在沒那個腦子三思了已經。”重華上前,走到流嵐的身後,猛地抬起手肘重重的落在流嵐的後心出。
“噗。”幾乎毫無防備的流嵐一口血從口中噴出來,染得掛在床頭的綃帳點點如雪中紅梅。
“你……”慕容岩大驚失色,一麵上前扶住已經昏迷的流嵐,一麵對重華怒目而視。
“若是我想弑君,不用等到現在,我進這屋子的時候他就已經沒命了。”
“重華?”徐婉兒麵對這突發的變故一無所知,隻能疑惑的叫了重華一聲。
“淤血要是積壓在身體裏,落下病根他的命就短了。”重華回頭解釋了一句,順便看了慕容岩一眼,眼中的意思分明就是說慕容岩狗咬呂洞賓。
“重華,麻煩你將天子扶到榻上休息吧。慕容將軍,您可以將皇後帶走了。”徐婉兒平靜的說道。
“你是?”見徐婉兒似乎能做了流嵐的主,慕容岩有些奇怪。自從流嵐登基了之後後宮佳麗很多不假,但是依照他的性子絕不會讓那個女人做了自己的主,那麼這個女人又是誰?
“徐婉兒,晉國靖襄公主。”徐婉兒斂衽答禮。“若是天子怪罪下來,自然有婉兒擔著。慕容姐姐是為了救我才駕鶴西去的,這算是我為她做的唯一,也是最後一件事吧。”
“你就是公子蘇憶的夫人?”慕容岩略略有些詫異,似乎曾經聽說過徐婉兒,而此時所見與他聽聞得略微不同。
“曾經是。”聽見那個名字,徐婉兒的心顫了顫,勉強笑著回答了一句。心中暗自思量,也不知道蘇憶他怎麼樣了?
此時的殷國很平靜,相比於天子暈厥,皇後薨逝的王朝皇宮,殷國的王宮平靜得如一潭死水一般。殷侯已經幾天不曾上朝,聽說是偶然了風寒,傳詔說身體不適,讓公子蘇憶暫時監管殷國大小事宜。但是,都城臨源的百姓已經從這寥寥幾句話的詔書中嗅到了一絲不平和的氣味,似乎有一場腥風血雨即將要以王宮為源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整個殷國吞沒。
殷侯蕭統的寢宮中,蕭蘇憶垂手站在蕭統的床邊,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
蕭統拖著病體掙紮著坐起來,看著伸手來扶自己的蕭蘇憶,笑了笑問:“蘇憶,你恨父王嗎?”
恨?事情已經發生了十年了,若是恨,十年的時間也已經足夠可以消磨了一切吧?可是,在蕭蘇憶的心中,仍然時刻記得母後亡故的那一天。從那天開始,母後的離去就將他生命中所有的光明帶走了。
蕭統緊緊的盯著兒子,渾濁的眼中隱隱有著淚光。他知道蘇王後的死對於蕭蘇憶是一個什麼樣的打擊。蕭蘇憶原本是他最鍾愛的兒子,與他的關係一直都很好,但是因為蘇王後的死,蕭蘇憶每每覲見的時候都對自己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疏離。那是一種周到的禮節,無法挑剔卻又讓人心裏很不是滋味。
蕭蘇憶別看眼睛,輕聲道:“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父王還是安心養病吧。”說著,蕭蘇憶垂手向後退了兩步,做出了要告辭離開的動作。
“蘇憶,孤知道你心中是有恨的。的確是過去了,十年了。如今,我要去地下見你的母後了。”說著,病重孱弱的殷侯眼中竟然對於死亡露出了期待。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光彩,仿佛他即將赴的不是地府陰曹,而是仙境。
蕭蘇憶垂著的手握成了拳,深深的吸了口氣,他回答:“的確已經十年了,高氏欠我母後的也時候討回來了。”
“蘇憶,你可有把握嗎?若是一擊不成,就有可能被反噬。”
“父王覺得呢?”蕭蘇憶銳利的目光落在床上蕭統的身上。他不說,但是蕭統明白,蕭蘇憶分明就是在探詢他是不是還對高妃念著舊情。
“我知道自己已經不久於人世了,蘇憶,你可知道我為什麼留著高遠輔還有高氏一直到現在?”
“因為高遠輔的手上有國庫五年前失竊的那八十萬兩黃金,他現在的勢力遠不是以殷國一國國君的威嚴就可以收複的。”蕭蘇憶淡淡的笑了笑,看著自己父王的臉色由平靜慢慢的變得不可思議。
“你竟然知道?”
“兒雖瞎了十年,但心中始終不曾瞎了。父王手上有自己的暗探,兒亦有。”
“你是說風無?”
“不錯,風無,但也不隻是風無。”
蕭統不明白。那次大殿上的事情雖然徐婉兒出麵將風無認作自己的陪嫁,而調查高遠輔的事情也最終由蕭枕憶承擔了下來,但是知子莫若父,蕭統心中很清楚,以蕭枕憶的能力不可能在短短五年之內成長到可以暗中調查高遠輔的地步。而風無也絕不可能是徐婉兒的陪嫁。所以,當一切都指向蕭蘇憶的時候,蕭統選擇默認了徐婉兒與蕭枕憶的保護,隻當做不知道這件事情的真相。
然而,蕭蘇憶手中還有另外的一個隱秘的組織卻是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料到的。
“父王可聽說過王朝天子的十五近衛隊?”
“聽過。”蕭統點頭,驀然醒悟過來。“你在金都為質子三年中,結交下了當時還是皇子的當今天子?”
“不錯。風無本就不隻是藏憂別院中的人,十五近衛隊最初的創立者就是自風無中出身的。如今,他們即將重建風無。”
蕭統看著胸有成竹的蕭蘇憶,半晌緩緩的歎了口氣。記得蕭蘇憶幼時很喜歡詩書,也很喜歡劍術,那個時候的蕭蘇憶練劍是為了有一天可以成為一個遊俠,一個劍客,而不是為了練劍殺人。是他毀了蕭蘇憶的一生,或者說是後宮爭寵毀了蕭蘇憶。
“若是父王無事,兒告退。”蕭蘇憶仍舊恭敬的說這話。即便他知道父王對自己母後的愛,卻仍然無法原諒當年的一切。蕭統確實沒有逼迫自己的母後服毒而亡,但畢竟事情是因他而起。
蕭蘇憶永遠不能忘記母後臨死前的最後一句話,她不後悔今生能夠遇見蕭統,但是她後悔嫁給了一個君王。
後宮之中,雕梁畫棟,埋葬的又何止是母後一人?所以,蕭蘇憶不會讓徐婉兒步上自己母後的後塵,他絕不會放心將徐婉兒放在後宮之中。回護不及的事情已經出現過一次,蕭蘇憶絕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出現第二次。
看見蕭統沉默的點了點頭,蕭蘇憶轉身慢慢的走出寢宮,才行不過三步,隻聽見蕭統在身後道:“我時日無多了,希望可以親眼看見你成功,這樣,九泉之下我也算是對你母後有個交代了。”
“兒知道了。還有一事想要求父王。”蕭蘇憶回過身看著蕭統,既然他並沒有對高妃念及舊情,那麼這件事情就應該是輕而易舉的。
“詔書在朝堂匾額之後。一共兩封。蘇憶,得子如你,也算是為父之幸事啊。”
“多謝父王。此生為父王子,蘇憶亦引以為幸事。”蕭蘇憶拱手在胸前,平推出去致禮,而後拽步轉身離去。
怎麼會是兩封?除了曆數高氏一族罪狀之外,另外的那一封詔書是什麼?
一麵想著,蕭蘇憶一麵走到朝堂之上。已經是黃昏時候,朝堂之上並沒有人,他算好了宮中侍衛換班的時候閃身進入朝堂。他尚還是眼盲的時候侍衛之流就已經無法察覺他的存在,何況現在他又多了一雙銳利的眼睛。
腳尖輕點,縱身躍起,反身拿下錦盒,悄聲落地。一切行雲流水一樣不著一絲痕跡。
打開錦盒大略看了看裏麵的兩封詔書,蕭蘇憶嘴角微微揚起,似笑非笑的走出朝堂,回到四公子府中。萬事俱備隻欠東風,如今又得了東風,看來是時候動手了。
完全沒有人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隻是第二天醒來時,百姓們在臨源城的城牆上看到了殷侯手書的詔書,上麵曆數了自十年之前到如今丞相高遠輔的種種行徑。
逼死蘇王後,滅蘇家滿門,暗殺中正大臣,私鑄兵器意圖謀逆。一樁一件都寫的言之鑿鑿。
“公子,人已經擒下了。”殷侯寢宮之外,柳易低聲回稟守在門前的蕭蘇憶。其實,公子的心中還是在乎殷侯安危的,不然也不會在這風雨交迭的時刻親自仗劍守在殷侯的門前。公子無外乎就是怕宮中有人趁亂弑君。可是,以殷侯的身體,即便今日不死在弑君者的兵刃下,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了。
“帶到默思宮去。”蕭蘇憶冷聲吩咐了一句,轉身走進寢宮,站在門口看著仍舊臥床的蕭統。“父王可要去看看?”
蕭統沒有回答,寢宮中靜默得仿佛墳墓。
“父王?”蕭蘇憶又喚了一聲,微微揚了聲音,卻仍舊沒有等到蕭統的回答。一種不祥的預感慢慢的在蕭蘇憶的心中蔓延,而且這種預感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真實。
已經顧及不上禮數了,蕭蘇憶快步走到蕭統的床榻前。借著窗外的光亮,蕭蘇憶看著床上安靜的父王。他的臉色已經變成了死灰色,嘴角卻仍舊含著笑意,似乎在臨走之前看見了他最想要見到的人。身子已經僵硬了,手兀自不肯鬆開拳頭。
蕭蘇憶雙手捧起父王的手,拳頭的縫隙中露出一段紅色的絲線。他認得那絲線,而且再熟悉不過了。
那是母後親手為父王編織的同心結,這紅色的絲線是母後家鄉所特有的,而那同心結之中用的是母後的秀發。
可憐同心結在,卻憂傷終老。
柳易站在默思宮的門口,抬眼就看見蕭蘇憶陰沉著臉站在宮門口,鮮少能在蕭蘇憶的臉上看見如此陰沉的神色。跟了蕭蘇憶十年的經驗告訴柳易,出了事情,而且事關殷侯。
“王上已經歸西了。”
“什麼?”柳易也吃了一驚,雖然殷侯不久於人世是他意料之中的,但是卻不曾想到這麼快。“請公子吩咐。”
“請五公子枕憶入宮主事,王上遺命令五公子蕭枕憶繼承王位。”
柳易一瞬間怔住,而後恍然明白過來。公子必然是假借殷侯遺命的名義將王位推給五公子,自己好能夠功成身退。就好像他將風無丟給自己,不管自己是否願意承擔這份責任,也不管他柳易是不是適合。
“蕭蘇憶,你身為一個公子,如今監禁庶母,是要謀反嗎?”蕭蘇憶人還沒有走進默思宮的庭院,就已經聽見高妃厲聲斥責。
“敢問公子老臣犯了何等罪過,勞公子如此興師動眾?”高遠輔一麵躬身請教,一麵暗中打量著周圍的情況與蕭蘇憶的神色。
蕭蘇憶不言,慢慢走到一旁一個捧著劍的侍衛身邊,伸手將淩厲的劍拔出劍鞘,映了日光反射出一股寒意來。
“這是我學劍有成的時候,母後送給我的。當時母後就曾經說過,此劍集天地靈氣,以誅殺奸佞為責,出則為天下蒼生。高遠輔,能夠死在此劍之下,也是你的幸運。”
蕭蘇憶轉身回手,話音未落,隻見高遠輔瞬間睜大了雙眼,滿臉的不可置信。的確,蕭蘇憶劍下已經許久沒有殺氣了,高遠輔也萬萬沒有想到蕭蘇憶會如此隨意殺掉身為丞相的自己。
“蕭蘇憶,你竟然濫殺朝廷大臣?”
“高妃,你覬覦我母後王後之位,嫉妒我母後得寵,竟趁先王朝覲之際先下手為強,滅蘇家一族,以你一命抵蘇家所有人真是便宜你了。”蕭蘇憶冷笑一聲,“唰”的一聲手中寶劍回鞘。“先王已經仙逝,既然高妃如此想與先王一處,擇日為先王出殯,高妃殉葬。”
“不。”高妃撕心裂肺的聲音從蕭蘇憶的背後傳來,卻早已經無濟於事。
自慕容皇後死至今,已經一月有餘了。這一個月中,天子流嵐並不曾為慕容瑾發喪,隻是在昭陽宮中擺下一具棺材,用的是上好的梨花木,屋中焚的是慕容瑾平日最喜歡的香。但是,那個人已經不在了,那個平日裏願意在院中凝視著自己寶劍的女子已經再也不會回來了。
徐婉兒站在昭陽宮外的門口,雙手攏在袖中微微仰起頭,任由早上初升的朝陽將自己的雙頰染紅。自從失了慕容瑾,流嵐就將自己完全的封鎖在昭陽宮中。他將婢女,侍衛,內侍甚至還有徐婉兒都趕出了昭陽殿。偌大的昭陽宮中隻有他和那具空空的棺材。
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畢竟流嵐不僅是慕容瑾的丈夫,更是一朝天子,如今宦官的勢力越來越大,而身為天子的他卻沉溺與失去妻子的悲傷中不理朝政,這樣下去,隻怕王朝金都就要徹底亂了。
念及這裏,徐婉兒無論如何也不能袖手旁觀。即便這王朝的天子與自己半分關係都沒有,但是徐婉兒永遠都不會忘記若不是慕容瑾拚死保住了自己,如今那具棺材中就已經躺著自己了。
“喲,這不是晉國才來為嬪妃的公主嗎?”
徐婉兒腳步才轉,就聽見身後傳來一個妖媚的聲音。一股濃重的胭脂味縈繞在鼻子周圍,刺鼻的感覺讓徐婉兒不由得皺了皺眉頭。她雖然在宮中,之前卻得了慕容瑾的照拂,並不曾與宮中其他的妃嬪有所接觸。而貴為皇後的慕容瑾雖然表麵上並不受流嵐的寵愛,但是好歹也是將軍出身,不單武藝不差,更是有著可以輕易讓人不敢反抗的威嚴,自然一般的弱質女子也不敢來昭陽宮撒野。
“大膽,見了郭妃娘娘還不下跪?”旁邊的太監尖聲尖氣的叫嚷道。
真是個狗仗人勢的東西。徐婉兒嘴角一動,露出一抹冷笑來。她看不見所謂的這位郭妃何等形容,也不甚知道她的來曆。但是能夠在一位被封為嬪妃的公主麵前如此的驕橫跋扈,想來她的來曆也必然不凡。
“靖襄受封為嬪妃,又是晉國公主,不知道這位郭妃娘娘何等來曆?”徐婉兒淡聲問。
“這是當朝千歲爺的侄女,是天子最鍾愛的妃。”
“主子之間說話,哪裏容得你一個奴才插嘴?”徐婉兒柳眉一橫,語氣冰冷之中自然而然一股子凜然的氣勢。
那個小太監言語一滯,下一刻他的主子已經傲慢的開了口:“聽你這意思是我管教不嚴了?”
前事仿佛再現了一般讓徐婉兒不由得一笑。當時在殷國的驛站也是這般光景,然而秦薇霜可是強了眼前這位郭妃娘娘百倍不止啊。
“身為王朝子民,國母才喪,理應廢妝容以哀悼,雖然靖襄眼盲,但是還是能夠嗅到娘娘身上的那股子的胭脂味的。雖然之前天子似乎並不是十分的寵愛慕容皇後,但是郭妃娘娘也看見了,這幾日天子隻在昭陽宮中對外界不管不顧,想必也看得出天子對於先皇後的深情,卻不知道若是天子知道娘娘不為慕容皇後服喪,這後果會是如何啊?”徐婉兒依舊攏著手站著,麵上帶著淺淺的笑意。
郭妃與她站得不算是近,但是入眼看見徐婉兒卻仍是覺得一份寒意從後脊背上爬上來。說不出的恐懼感慢慢的籠罩著她的心。明明,明明這徐婉兒不過是一個晉國送到王朝金都的人質罷了,怎麼會有這樣的理直氣壯?她自幼跟在叔叔郭尚忠的身邊,什麼樣的人沒見過,也算是金都之中有名的女子,才名豔名都已經算是一絕,卻偏偏見到這個眼盲了的女子的時候,心中猛然覺得這是一個她永遠及不上的女人。
“這位公主錯了,我身上的胭脂味道並不是今日施了胭脂,而是長久以來積累下來的。慕容皇後性格寬容,對我們都很好,她的仙逝實在是一個難以接受的事情,我也是為此憔悴了不少。眼見為實,你還是不要亂說的好。”
郭妃的語調忽然變了一變,徐婉兒心中有些納悶,正待要說些什麼,忽然聽見身後一個疲憊的聲音響起來。
“那就回去為皇後服喪。慕容瑾喜歡清靜,你們都回去。”
是流嵐?他終於從昭陽宮中走出來了。徐婉兒鬆了口氣。他肯出來也就說明他已經將失去自己心愛人的痛苦深深的埋在了心底。流嵐能夠在當年的奪位之爭中獲得勝利,而且將外戚專權的狀況扭轉,必然不是一個簡單的角色。
“奴家也是擔心天子的身子啊。慕容皇後已經去了,天子到底也還是要顧及著自己的身子,不然奴家心疼事小,讓天下百姓都心疼天子的憔悴可是大事呢。”
這幾句話說的可真是好,難怪郭尚忠會選擇將她送入宮中,而她能夠在後宮中活得如此風生水起,慕容瑾放任不管是一回事,她自己本身的能耐更是起了不可估量的作用。徐婉兒冷冷的笑了一下,向後退了一步,讓出路來讓天子近前。
“聾了?我讓你回去。”流嵐的言語上隱約帶上了一層怒氣。郭尚忠派人殺徐婉兒不成不說更是殺了他心愛的人,如今麵對郭妃這個與郭尚忠是至親的人,流嵐的冷言冷語已經是很克製了。
很明顯,一向都很受寵愛的郭妃從入宮到現在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待遇,當時就愣了一愣,虧了旁邊的小太監提醒,才向天子行禮告辭。
看著郭妃一行人漸漸消失在視線中,流嵐的眼中勉強壓製下去的殺意再一次騰起來。他一定會讓郭家九族,為慕容瑾的死付出血的代價。
“天子終於肯出來了。”徐婉兒屈膝斂衽,垂頭道。
“慕容岩將她葬在何地了?”流嵐垂了眼眸,木然的問。
徐婉兒一怔,而後搖了搖頭。看來是她將流嵐對於慕容瑾的情想得太淺了,心上人驟然離去,那份傷痛哪裏是這樣容易平複的?
“回天子,婉兒並不知道。從慕容將軍將皇後帶走之後,就失了音信。”徐婉兒據實回答。
流嵐不知道是不是相信了,不置可否的點了一下頭:“她是被朕傷透了心。”
徐婉兒並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話,於是就沉默的站在流嵐身邊。
“慕容瑾很喜歡朝陽。她一直都有晨起練劍的習慣。你沒有見過她練劍,那真是一幅美景。朝陽遠遠的在天際,她垂了長發眉眼寧靜的站在院中,手中的寶劍熠熠生輝,映著她的麵龐。可惜,我再也看不到了。”流嵐自顧自的說著,似乎沒有情緒的語調中卻處處透著讓人心裏發疼的哀傷。
隻怕,這位天子的心也就從此死了。
“天子請保重,慕容姐姐這一生都在守護這天子,她見了天子如此憔悴,會心痛的。”
“她還會為我心疼嗎?她的那顆心已經為我疼得麻木了。徐婉兒,你可知道傷透了心的感覺?”
傷透了心?徐婉兒略略沉吟了一下,搖搖頭。她與蕭蘇憶之間的分分合合,與長兄容修之間的離離分分。無論是蕭蘇憶還是容修都是她徐婉兒舍不下的人,然而即便是於他們麵對離別,麵對誤會,似乎徐婉兒從來不曾覺得無望。她一直都相信著蕭蘇憶的愛,相信著長兄的寵溺。
“有時候我真的很羨慕蕭蘇憶,他可以那樣灑脫的為了一個女人放棄唾手可得的君王之位,可以任了自己的性子與一個女人終生廝守。天子又如何?反倒不如一個庶民。”流嵐自嘲的笑了笑,一麵負著手緩緩的走下昭陽宮門前的台階。
忽然回過頭,流嵐對這仍舊淡然而立的徐婉兒道:“他來了。已經在路上。”
他?蕭蘇憶嗎?他真的來了?徐婉兒的臉上一瞬間有了生氣,眉眼之間分明如方才一樣卻又帶著一層溫暖的笑意。
慕容瑾,不知道當時你聽到我即將去你身邊的消息時,是不是也露出了這樣欣喜溫柔的表情呢?奈何橋邊的你可會好好的等著我嗎?
靜鞭三下,王朝朝堂上那個至高無上的寶座上終於出現了這位王朝的天子。流嵐一掃這一個月以來的疲憊與哀傷,雙目炯炯的看著朝堂之下的大臣。
“啟稟天子,殷國上表,殷侯蕭統逝世,如今殷國王位已經由其五子蕭枕憶繼承。然而蕭統的三子蕭明憶上書控訴其弟蕭蘇憶弑殺父親,請天子主持公道。”一個大臣出班跪在地上啟稟道。
流嵐點了點頭,笑道:“朕已經知道這件事情了,並且已經從殷國宣召了殷國四公子蕭蘇憶前來對峙。”
什麼?朝中大臣都吃了一驚。
“宣殷國四公子蕭蘇憶。”
眾人回過頭,目光落在大殿的門口,看著一個玄色衣衫的身影慢慢的走進殿中。正是早晨,晨曦在這個男子的身周鍍上了一層淡淡的光輝,炫目得讓人不敢直視。
蕭蘇憶平靜的走進大殿,在台階之下長身而立,單膝跪下,拱手行禮朗聲道:“臣見過天子。”
前日流嵐曾說蕭蘇憶也會來金都,而且已經在路上了,也不知道他現在走到了什麼地方?徐婉兒坐在廊下,聽著春風拂過花瓣的聲音,靜靜的彎著嘴角。她的心此時是安寧的,來金都之後從未有過的安寧。因為他快到了,她不再是一個人。
宮女快步走到徐婉兒麵前,回稟道:“天子請您過去。”宮女對徐婉兒並沒有稱呼,因為自從她來到金都皇宮之後就隻是與慕容瑾住在一起,而且名義上天子是以封妃的名義將她召進宮中的,而實際上徐婉兒究竟封為什麼名號,至今還沒有定論。私下裏,宮中已經有了傳言,說天子根本就不打算冊封徐婉兒。
徐婉兒點了點頭,起身將手搭在那個宮女的手上。她很放心這個宮女,這是從前與慕容瑾一處的,她相信慕容瑾,自然也對就慕容瑾調教出來的宮女十分放心。
隻是,流嵐此時召見她是什麼事情呢?
宮女扶著徐婉兒緩緩的走著,卻不是朝著天子流嵐的宮殿去的,甚至也不是向著書房的方向。徐婉兒眼盲故而也沒有發現有什麼不對勁的。而讓徐婉兒起了疑心的,是站在宮門口的那匹拉著車的馬。
皇宮是何等的肅穆,等閑豈能有馬低低打著響鼻的聲音?
“你這是打算帶我去哪裏?”徐婉兒站住腳步,冷聲問道。
“是我讓她帶你來的。”不遠處,流嵐筆直的站在宮門口,麵上帶著許久不曾有過的微笑。
“天子?”徐婉兒有些吃驚,聽得出流嵐言語中淡淡的笑意。今日上朝是遇上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嗎?“天子這是要出去?”
“的確是要出去,不過,不是我。”流嵐走到徐婉兒的麵前,笑著回道。“你放在我身邊若是真出了事情,隻怕蕭蘇憶就會立刻反戈。”
徐婉兒一怔,斷然沒有想到流嵐會說出這一番話來。
“公子蘇憶對天子的忠君之心,豈是能因為婉兒這樣一個區區女子就動搖了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還請天子三思。”徐婉兒疏離的笑了笑,躬身進諫道。她容不得流嵐懷疑蕭蘇憶,不管是出於什麼樣的原因,徐婉兒都容不得任何人來懷疑蕭蘇憶的高潔。
“哈哈哈,你這樣想,隻怕他可未必。”
“徐婉兒一身不過蒲柳,一不敢攀人中龍鳳的公子蘇憶,二也不值得公子蘇憶背上謀逆叛君的罪名。”
“三,你也絕對不會舍得,是不是?”
徐婉兒聞言,默然不語。算是默認了流嵐的話,但是心中總是隱隱的覺得今日的流嵐哪裏不對勁,才失了慕容瑾的他那樣的傷心哀痛,有什麼事情能夠讓他如此總是帶著微笑呢?
“好了,也不多說了,你上車吧。”
“上車?天子的意思,婉兒不明白。”徐婉兒站在原地沒有動。她的心中有著千百個疑惑,卻一句也問不出。她一向都守著對流嵐的禮數,那麼作為臣下是斷不能問君王此君命何意的。
徐婉兒眉頭一皺,流嵐就看得出她心中的疑惑:“你所要的答案都在這馬車上。”
點了點頭,徐婉兒由宮女扶著到了馬車旁,踩著矮凳進入車中。聽著車簾放下,馬車外的流嵐揚聲笑道:“這也算是投桃報李了。”
“多謝。”徐婉兒身邊,一個低沉溫和的聲音笑著回答。
七分溫柔,三分霸氣,說話常帶著笑意,總是無質無形的聲音也染了玉一般的溫潤。徐婉兒頓時呆若木雞,她永遠都忘不了這個聲音,幾度夢回,她都以為這個聲音一直伴著自己。
“蘇憶?”徐婉兒有些不確定的伸出手,試探著向著聲音發出的地方摸索著。
懸在空中的手被一個寬厚的手握住,徐婉兒尚不及反應就猛然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中。發心被人輕輕的抵著,他長長的呼出一口氣,仿佛擔憂了許久的事情今日終於有了著落。
“婉兒,你終於毫發無損的回到我身邊了。”蕭蘇憶收緊了手臂,讓徐婉兒緊緊的貼著自己的胸口。直到此刻再一次攬著她的時候,蕭蘇憶才覺得胸腔中一直空落的地方終於再度被填滿。
徐婉兒木然的伸手沿著蕭蘇憶的胸口落在他的麵頰上,細細的摸著他的麵頰,他的眉眼,他的薄唇。手冰冷而顫抖著。
“蘇憶,蘇憶,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夢?”徐婉兒幾乎失控的念叨著。
“是的,是我。”蕭蘇憶握住徐婉兒的手,放在唇邊輕輕的吻了一吻。“婉兒,我來接你了。”
一句話,幾乎讓徐婉兒落下淚來。她等了多久這句話呢?從離開他的那一刻,她就一直在等待,用生命在等待。
“我知道你不會放下我不管,蘇憶,我終於等到你來接我了。我終於等到了。”灼熱的淚水沿著徐婉兒的麵頰落下,看在蕭蘇憶的眼中卻是另一種心疼。
“傻丫頭,為什麼要將眼睛給了我呢?這麼多年,我已經習慣了。”每每想起這件事情,蕭蘇憶的心中就似乎是刀剜一樣的疼。他計劃好了所有的事情,卻獨獨忽略了為了自己,徐婉兒做得出任何事情。
徐婉兒揚起臉笑著,眉眼之間都是明媚的神色,無所顧忌,無所掩飾。
“我不想你靠了秦家的勢力繼承殷國,而且,我為你瞎了眼睛,你便欠了我的,以你殷國四公子的品行,就再不會丟下我了。”
她說得輕鬆,但蕭蘇憶明白,隻有自己複明才能堵住那一班老臣的嘴,他的繼承才能夠更加的順利而名正言順。
蕭蘇憶低下頭在徐婉兒的唇上輕輕的印下一個吻。而後將她攬過來擺的端正,細細的打量著。
因為是慕容皇後服喪期間,徐婉兒著了一身白衣,雲鬢之上並不曾帶任何的飾物,麵上也沒有點染胭脂,卻仍舊眉眼如畫。隻是,她消瘦了許多,唇上也沒有太多的血色,顯得憔悴不堪。
“婉兒,你憔悴了。”蕭蘇憶心疼的用手撫了撫徐婉兒的臉頰,歎了口氣。“在金都皇宮住的不習慣嗎?”
徐婉兒略略垂下頭,淺淺一笑,低聲道:“沒有你的地方,我如何能住得習慣?”
百轉相思終不悔,衣帶漸寬人憔悴。這是徐婉兒為了蕭蘇憶做到的,然而,蕭蘇憶又何嚐不是呢?方才徐婉兒摸著蕭蘇憶麵頰的時候就已經發現他的麵龐亦消瘦了許多,隻怕現在看上去麵上的線條要更淩厲些。
“對了,蘇憶,你此次來,可以住上多久?”徐婉兒倚在蕭蘇憶的肩頭,馬車的顛簸讓她有些疲倦。
“你想我住多久?”蕭蘇憶動了動身子,讓她倚得更舒服些,順便扯過放在一旁的披風,細心的為徐婉兒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