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序(1 / 2)

寒來暑往,夜短晝長

茱萸

我和陳忠村認識已長達八個寒暑。這些年來,我們之間互相的稱呼也變過好幾次。就年齡而言,他大我一輪,是我的老哥;就同為詩人這點來說,他自然比我“出道”要早;就社會身份而言,我剛到上海念書時,他已工作多年。少年時的坎坷經曆,使他覺得遲早要找個好學校念書,把過去沒實現的補回來。於是,在前幾年,又考到同濟大學攻讀美學(藝術哲學)的博士,師從孫周興教授,成了比我晚半年讀博士的同係學弟。因為以上緣故,在不同的場合,我時而是他的老弟,時而又是他的學兄,時而稱他“陳兄”,時而喊他“忠村”。

互相稱呼的變化,在我們的文化裏,曆來不算什麼好事,因為這暗含著因地位和相互關係的改變而做出的適時變換,通常意味著前倨後恭或“一闊臉就變”,但我們倆都不是那種人。雖然在寫作的路子上差異很大,所受的教育和一些價值取向,實話說,也不很一樣。不過,我們都出身鄉村,並且不諱言自己的出身,如今都寄居於上海這座中國最具現代性的都市。對鄉村的留戀之情,我可能基本沒有了,而他卻心心念念。即便是在物質上成為“城裏人”了,在心理和文化上,還是將他居住的那一片上海的土地視作是鄉下。於是,他現在出的這本詩集,書名就叫《城中村》。

我如今以同學的身份來做這篇序文,卻是有些惴惴不安的。給人作序,吾國傳統,向來是“坦言好話,莫論觀點”。我想若是這樣,那序與不序也沒什麼區別,何況我也不是什麼名家,沒什麼好讓忠村沾光。要我作序,大抵還是希望言出真心,於是決定老實談談自己的看法。

詩集《城中村》收錄了忠村近幾年的新作、早年的二十多首舊作、十多首被譯成英文的作品,以及寫於2010年前後的組詩《短夜》(節選),稱得上是他寫作近二十年來的一次大總結。他的寫作,也基本圍繞著“城中村”這個不是概念的“概念”,寫鄉村,寫城市,寫勞作和休憩,寫自己一路的打拚和如今的領悟。什麼是“城中村”?它是鑲嵌在城市中的鄉村,是農業文明和鄉村審美投射在現代工業美學上的一縷不安的陰影和溫情的提示。它出入晝夜之間,喘息於車水馬龍之縫隙,像太極圖黑白兩色中鑲嵌的那兩點陰陽魚。

晝和夜,以及它們的抽象形態黑與白、陰與陽,正是太極的一體兩麵。萬物的生滅植根於這造化二重性之上,白晝勞作,夜晚棲居,世界才得以運行如常。晝是夜的孿生,夜則是晝取之不竭的“美的陰影”,它們相互製衡和妥協,在黃昏和黎明,交接著造物的秘密及權柄。晝屬於形式主義、古典主義和視覺藝術,生發於晝的詩人和詩學則享有尼采所謂“用日神的名字統稱美的外觀的無數幻覺”;夜則是讓世界浸入寧靜的倪克斯一手拉開的源自冥府的大幕,它懷揣浪漫主義的火種,接受屬於它的詩人們獻上的吟唱,並借這吟唱點燃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