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栻,字敬夫,蜀之綿州人,丞相浚子也。穎悟夙成,浚愛之,自幼學所教,莫非仁義忠孝之實。長師胡宏,宏一見,即以孔門論仁親切之旨告之。栻退而思,若有得焉。宏稱之曰:“聖門有人矣。”栻益自奮勵,以古聖賢自期,作《希顏錄》。
以蔭補官,辟宣撫司都督府書寫機宜文字,除直秘閣。時孝宗新即位,浚起謫籍,開府治戎,參佐皆極一時之選。栻時以少年內讚密謀,外參庶務,其所綜畫,幕府諸人皆自以為不及也。間以軍事入奏,因進言曰:“陛下上念宗社之仇恥,下憫中原之塗炭,惕然於中,而思有以振之。臣謂此心之發,即天理之所存也。願益加省察,而稽古親賢以自輔,無使其或少息,則今日之功可以必成,而因循之弊可革矣。”孝宗異其言,於是遂定君臣之契。
浚去位,湯思退用事,遂罷兵講和。金人乘間,縱兵入淮甸,中外大震。廟堂猶主和議,至敕諸將無得輒稱兵。時浚已沒,栻營葬甫畢,即拜疏言:“吾與金人有不共戴天之仇,異時朝廷雖嚐興縞素之師,然旋遣玉帛之使。是以講和之念未忘於(宮)〔胸〕中,而至忱惻怛之心無以感格於天人之際。此所以事屢敗而功不成也。今雖重為群邪所誤,以慼國而召寇,然亦安知非天欲以是開聖心哉?謂宜深察此理,使吾胸中了然無纖介之惑,然後明詔中外,公行賞罰,以快軍民之憤。則人心悅,士氣充,而敵不難卻矣。繼今以往,益堅此誌誓不言和,專務自強,雖折不撓,使此心純一,貫徹上下,則遲以歲月,亦何功之不濟哉?”疏入,不報。
久之,劉珙薦於上,除知撫州。未上,改嚴州。時宰相虞允文以恢複自任,然所以求者,類非其道。意栻素論當與己合,數遣人致殷勤,栻不答。入奏,首言:“先王所以建事立功,無不如誌者,以其胸中之誠,有以感格天人之心,而與之無間也。今規畫雖勞,而事功不立,陛下誠深察之日用之間,念慮雲為之際,亦有私意之發以害吾之誠者乎?有則克而去之,使吾中(洞)〔扃〕洞然無所閑雜,則見義必精,守義必固,而天人之應將不待求而得矣。天欲複中原之地,先有以得中原之心,欲得中原之心,先有以得吾民之心,求所以得吾民之心者豈有他哉?不盡其力,不傷其財而已矣。今日之事固當以明大義、正人心為本。然其所施有先後,則其緩急不可以不詳。所務有名實,則其取舍不可以不審。此又明主所宜深察也。”
明年,詔為吏部侍郎,兼權起居郎侍立官。時宰方謂敵勢衰弱可圖,建議遣泛使往責陵寢之故,士大夫有憂其無備而召兵者,輒斥去之。栻見上,上曰:“卿知敵國事乎?”栻對曰:“不知也。”上曰:“金國饑饉連年,盜賊四起。”栻曰:“金人之事,臣雖不知。境中之事,則知之矣。”上曰:“何也。”栻曰:“臣切見比年諸道多水旱,民貧日甚,而國家兵弱財匱,官吏誕謾,不足以輔。正使彼實可圖,臣懼我之未足以圖彼也。”上為默然久之。栻因出所奏疏,讀之曰:“臣竊謂陵寢隔絕,誠臣子不忍言之至痛。然今未能奉辭以討之,又不能正名以絕之,乃欲卑辭厚禮以求於彼,則於大義已為未盡,而異論者猶以為憂,則其淺陋畏怯,固益甚矣。然臣竊揆其心意,或者亦有以見我未有必勝之形,而不能不憂也歟。蓋必勝之形當在於早正素定之時,而不在於兩陣決機之日。”上為竦聽改容。栻複讀曰:“今日但當下哀痛之詔,明複仇之義,顯絕金人,不與通使。然後修德立政,用賢養民,選將帥,練甲兵,通內修外攘、進戰退守以為一事。且必治其實而不為虛文,則必勝之形隱然可見,雖有淺陋畏怯之人,亦且奮躍而爭先矣。”上為歎息褒諭,以為前始未聞此論也。其後因賜封反複前說,上益嘉歎。而諭:“當以卿為講官,冀時得晤語也。”
會史正誌為發運使,名為均輸,實盡奪州縣財賦。遠近騷然,士大夫爭言其害,栻亦以為言。上曰:“正誌謂但取之諸郡,非取之於民也。”栻曰:“今日州郡財賦大抵無餘。若取之不已,而經用有闕,不過巧為名色以取之於民耳。”上矍然曰:“如卿之言,是朕假手於發運使,以病吾民也。”旋閱其實,果如栻言,即詔罷之。
兼侍講,除左司員外郎。講《詩·葛覃》,進說:“治生於敬畏,亂起於驕淫。使為國者每念稼穡之勞,而其後妃不忘織之事,則心不存者寡矣。”因上陳祖宗自家刑國之懿,下斥今日興利擾民之害。上歎曰:“此王安石所謂‘人言不足恤’者,所以為誤國也。”
知門事張說除簽書樞密院事,栻夜草疏極諫其不可。旦詣朝堂,質責宰相虞允文曰:“宦官執政,自京、黼始,近習執政,自相公始。”允文慚憤不堪。栻複奏:“文武臣不可偏,然今欲右武以均二柄,而所用乃得如此之人,非惟不足以服文吏之心,正恐反激武臣之怒。”孝宗感悟,命得中寢。然宰相實陰附說,明年出栻知袁州。申說前命,中外喧嘩,說竟以謫死。
栻在朝未期歲而(詔)〔召〕對至六七,所言大抵皆修身務學,畏天恤民,抑僥幸,屏讒諛。於是宰相益憚之,而近習尤不悅。退而家居累年,孝宗念之,詔除舊職,知靜江府,經略安撫廣南西路。所部荒殘多盜,栻至簡州兵,汰冗補闕,籍諸州黥卒伉健者為效用,日習月按,申嚴保伍法。諭溪峒酋豪弭怨睦鄰,毋相殺掠,於是群蠻帖服。朝廷買馬橫山,歲久弊滋,邊氓告病,而馬不時至。栻究其利病六十餘條,奏革之,諸蠻感悅,爭以善馬至。
孝宗聞栻治行,詔特進秩。直寶文閣,因任。尋除秘閣修撰、荊湖北路轉運副使。改知江陵府,安撫本路。一日去貪吏十四人。湖北多盜,府縣往往縱釋以病其良民。栻首劾大吏之縱賊者,捕斬奸民之舍賊者,令其黨得相捕,告以除罪,群盜皆遁去。郡瀕邊屯,主將與帥守每不相下,栻以禮遇諸將,得其歡心。又加恤士伍,勉以忠義,隊長有功輒補官,士鹹感奮。並準奸民出塞為盜者捕得數人,有北方亡奴亦在盜中。栻曰:“朝廷未能正名討敵,無使疆場之事其曲在我。”命斬之以徇於境,而縛其亡奴歸之。北人歎曰:“南朝有人。”
信陽守劉大辨帖勢希賞,廣招流民,而奪見戶熟田以與之。栻劾大辨詐諼,所招流民不滿百,而虛增其數十倍。請論其罪,不報。章累上,大辨易他郡。栻自以不得其職,求去。詔以右文殿修撰提舉武夷山衝佑觀。病且死,猶手疏勸“上親君子遠小人,信任防一己之偏,好惡公天下之理”。天下傳誦之。栻有公輔之望,卒時年四十有八。景定二年封華陽伯,從祀孔子廟庭。明嘉靖九年去伯爵,稱先儒。
陸九淵,字子靜,撫州金谿人。生三四歲,問其父賀曰:“天地何所窮際?”賀笑而不答。遂深思,至忘寢食。及總角,舉止異凡兒,見者敬之。謂人曰:“聞人誦伊川語,自覺若傷我者。”又曰:“伊川之言,奚為與孔子、孟子之言不類?近見其閑,多有不是處。”初讀《論語》,即疑有子之言支離。他日讀古書,至“宇宙”二字,解者曰:“四方上下曰宇,往古來今曰宙。”忽大省曰:“宇宙內事乃己分內事,己分內事乃宇宙內事。”又嚐曰:“東海有聖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至西海、南海、北海有聖人出,亦莫不然。千百世之上,有聖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至於千百世之下有聖人出,此心此理亦無不同也。”
後登乾道八年進士第。至行在,士爭從之遊。言論感發,聞而興起者甚眾。教人不用學規,有小過,言中其情,或至流汗。有懷於中而不能自曉者,為之條析其故,悉如其心,亦有相去千裏,聞其大概而得其為人。嚐曰:“念慮之不正者,頃刻而知之,即可以正。念慮之正者頃刻而失之,即為不正。有可以形跡觀者,有不可。以形跡觀人,則不足以知人,必以形跡繩人,則不足以救之。”初,調興隆靖安縣主簿。丁母憂,服闋,改建寧崇安縣。以少師史浩薦,召審察,不赴。侍從複薦,除國子正,教諸生無異在家時。除敕令所刪定官。
九淵少聞靖康間事,慨然有感於複仇之義。至是,訪智勇士,興議恢複大略。因輪對,遂陳五論:一論仇恥未複,願博求天下之俊傑,相與舉論道經邦之職。二論願致尊德樂道之誠。三論知人之難。四論事當馴致而不可驟。五論人主不當親細事。帝稱善。未幾,除將作監丞,為給事中王信所駁,召主管台州崇道觀。還鄉,學者輻輳,每開講席,戶外屨滿,耆老扶杖觀聽。自號象山翁,學者稱象山先生。嚐謂學者曰:“汝耳自聰,目自明,事父自能孝,事兄自能弟。本無欠闕,不必他求,在乎自立而已。”又曰:“此道與溺於利欲之人言猶易,與溺於意見之人言卻難。”或勸九淵著書,曰:“《六經》注我,我注《六經》。”又曰:“學苟知道,《六經》皆在我注腳。”
光宗即位,差知荊門軍。民有訴者,無早暮皆得造於庭。複令其自持狀以追,為立期,皆如約而至,即為酌情決之,而多所勸釋。其有涉人倫者,使自毀其狀以厚風俗。唯不可訓者,始寘之法。其境內官吏之貪廉,民俗之習尚善惡,皆素知之。有訴人殺其子者,九淵曰:“不至是。”及追究,其子果無恙。有訴竊取而不知其人,九淵出二人姓名,使捕至,訊之伏辜,盡得所竊物還訴者,且釋其罪使自新。因語吏以某所某人為暴,翌日有訴遇奪掠者,即其人也,乃加追治。吏大驚,郡以為神。申嚴保伍之法,盜賊或發,擒之不逸一人。群盜屏息。
荊門為次邊而無城。九淵以為:“郡居江、漢之間,為四集之路,南捍江陵,北援襄陽,東護隨郢之脅,西當光化、夷陵之衝。荊門固則四鄰有所恃,否則有背脅腹心之虞。由唐之湖陽以趨山則其涉漢之處已在荊門之脅,由鄧之鄧城以涉漢則其趨山之處已在荊門之腹。自此之外,間道之可馳,漢津之可涉,坡陀不能以限馬,灘瀨不能以濡軌者所在尚多。自我出奇製勝,徼敵兵之腹脅者亦正在此。雖四山環合易於備禦,而城池闕然將誰與守?”乃請於朝而城之,自是民無邊憂。罷關市吏譏察而減民稅,商賈畢集,稅入日增。舊用銅錢,以其近邊,以鐵錢易之,而銅有禁,複令貼納。九淵曰:“既禁之矣,又使之輸耶?”盡蠲之。故事,平時教軍伍射,郡民得與,中者均賞,薦其屬不限流品。嚐曰:“古者無流品之(令)〔分〕,而賢不肖之辨嚴。後世有流品之分,而賢不肖之辨略。”每旱,禱即雨,郡人異之。逾年,政行令修,民俗為變,諸司交薦。丞相周必大嚐稱荊門之政,以為躬行之效。
一日,語所親曰:“先教授兄九齡,有誌天下,竟不得施以沒。”又謂家人曰:“吾將死矣。”又告僚屬曰:“某將告終。”會禱雪,明日,雪。乃沐浴更衣,端坐,後二日日中而卒。會葬者以千數,諡文安。
初,九淵嚐與朱熹會鵝湖,論辨所學多不合。及熹守南康,九淵訪之。熹與至白鹿洞,九淵為講君子小人喻義利一章,聽者至有泣下。熹以為切中學者隱微深痼之病。至於無極而太極之辨,則貽書往來,論難不置焉。門人楊簡、袁燮、舒璘、沈煥能傳其學雲。明嘉靖九年從祀孔子廟庭,稱先儒。聖域述聞卷二十三
黃榦,字直卿,福州閩縣人。父瑀,在高宗時為監察禦史,以篤行直道著聞。瑀沒,榦往見清江劉清之,清之奇之曰:“子乃遠器,時學非所以處子也。”因命受業朱熹。榦家法嚴重,乃以白母,即日行。時大雪,既至而熹他出,榦因留客邸,臥起一榻,不解衣者二月,而熹始歸。榦自見熹,夜不設榻,不解帶,少倦,則微坐一倚,或至達曙。熹語人曰:“直卿誌堅思苦,與之處,甚有益。”嚐請東萊呂祖謙,以所聞於熹者相質正。及廣漢張栻亡,熹與榦書曰:“吾道益孤矣,所望於賢者不輕。”後遂以其子妻榦。
寧宗即位,熹命榦奉(喪)〔表〕,補將士郎,銓中,授迪功郎,監台州酒務。丁母憂,學者從之講學於墓廬甚眾。熹作竹林精舍成,遺榦書有“他時便可請直卿代即講席”之語。及編《禮書》,獨以《喪》、《祭》二編屬榦。稿成,熹見而喜曰:“所立規模,次第縝密有條理。他日當取所編家鄉、邦國、王朝禮,悉仿此更定之。”病革,以深衣及所著書授榦,手書與訣曰:“吾道之托在此,吾無憾矣。”訃聞,榦持心喪,三年畢,調監嘉興府石門酒庫。
時韓侂胄方謀用兵,吳獵帥湖北,將赴鎮,訪以兵事,榦曰:“聞議者謂今天下欲為大舉深入之謀,果爾,必敗。此何時而可進取哉?”獵雅敬榦名德,辟為荊湖北路安撫司檄賞酒庫兼準備差遣。事有未當,必輸忠款力爭。
江西提舉常平趙希懌、知撫州高商老辟為臨川令,歲旱,勸糶捕蝗極其力。改知新淦縣,吏民習知臨川之政,皆(善)〔喜〕,不令而政行。以提舉常平、郡太守薦,擢監尚書六部門,未上,改差通判安豐軍。淮西帥司檄榦鞫和州獄。獄故以疑未決,榦釋囚桎梏,飲食之,委曲審問無所得。一夜,夢井中有人,明日呼囚語之曰:“汝殺人,投之於井,我悉知之矣,胡得欺我。”囚遂驚服。果於廢井得屍。
尋知漢陽軍。值歲饑,糴客米,發常平以振。製置司下令,欲移本軍之粟而禁其糴,榦報以“乞候榦罷”然後施行,及援鄂州例,十之一告糴於製司。荒政具舉,旁郡饑民輻輳,惠撫均一,春暖願歸者給之糧,不願者結廬居之,民大感悅。所至以重庠序,先教養。其在漢陽,即郡治後鳳棲山為屋館四方士,立周、程、遊、朱四先生祠。以病乞祠,主管武夷衝佑觀。
尋起,知安慶府。至則金人破光山,而沿邊多警。安慶去光山不遠,民情震恐。乃請於朝,城安慶以備戰守,不俟報,即日興工。城分十二料,先自築一料,計其工費若幹,然後委官吏、寓公、士人分料主之。役民兵五千人,人役九十日,而計人戶產錢起丁夫,通役二萬夫,人十日而罷。役者更番,暑月月休六日,日午休一時,至秋漸殺其半。榦日以五鼓坐於堂,濠寨官入聽命,以一日成算授之:役某鄉民兵若幹,某鄉人夫若幹,分布於某人料分,或搬運某處土木,應副某料使用,某料民兵人夫合當更代,合散幾日錢米。俱受命畢,乃治府事,理民訟,接賓客,閱士卒。會僚佐講究邊防利病,次則巡城視役,晚入書院講論經史。築城之杵,用錢監未鑄之鐵,事畢還之。城成,會上元日,張燈,士民扶老攜幼,往來不絕。有老嫗百歲,二子輿之,諸孫從,至府致謝。榦禮之,命具酒炙,且勞以金帛。嫗曰:“老婦之來,為一郡生靈謝耳,太守之賜非所冀也。”不受而去。是歲大旱,榦祈輒雨,或未出,晨興登郡閣,望灊山再拜,雨即至。後二年,金人破黃州沙窩諸關,淮東、西皆震,獨安慶按堵如故。繼而霖潦餘月,巨浸暴至,城屹然無虞。舒人德之,相謂曰:“不殘於寇,不蹈於水,生汝者黃父也。”
製置李玨辟為參議官,再辭不受。既而朝命與徐僑兩易和州,且令先赴製府稟議,榦即日解印趨製府。和州人日望其來曰:“是嚐檄至吾郡鞫死囚,感夢於井中者,庶能直吾(居)〔屈〕乎?”
先是,榦移書玨曰:“丞相誅韓之後,懲意外之變,專用左右親信之人,往往得罪於天下公議。世之君子遂從而歸咎於丞相,丞相不堪其咎,斷然逐去之,而左右親信者其用愈專矣。平居無事,紀綱紊亂,不過州縣之間百姓受禍。至於軍政不修,邊備廢弛,皆此曹為之。若今大敵在境,更不改圖,大事去矣。今日之急,莫大於此。”又曰:“今日之計,莫若用兩淮之人,食兩淮之粟,守兩淮之地。然其策當先明保伍,保伍既明,則為之立堡寨,畜馬,製軍器以資其用,不過累月,軍政可成。且淮民遭丙寅之厄,今聞金人遷汴,莫不狼顧脅息,有棄田廬,挈妻子渡江之意。其間勇悍者,且將伺變竊發。向日湖海、張軍之變,為害甚於金。若不早為之圖,則兩淮日見荒墟,卒有警急,攘臂而起矣。”玨皆不能用。
及至製府,玨往維揚視師,與偕行。榦言:“敵既退,當思所以賞功罰罪者。崔維揚能於清平山豫立義寨,斷金人右臂,方儀真能措置悍禦,不使軍民倉皇奔軼,此二人者當薦之。泗上之敗,劉倬可斬也。某州官吏三人攜家奔竄,追而治之,然後具奏可也。”其時幕府書館皆輕儇浮靡之士,僚吏士民有獻謀畫,多為毀抹疏駁。將帥偏裨,人心不附,所向無功,流移滿道,而諸司長吏張宴無虛日。榦知不足與共事,歸自維揚,再辭和州之命,仍乞祠,閉閣謝客,宴樂不與。乃複告玨曰:
浮光敵退已兩月,安豐已一月,盱眙亦將兩旬,不知吾所措置者何事,所施行者何策。邊備之(地)〔弛〕,又甚於前,日複一日,恬不知懼,恐其禍又不止令春矣。
向者輕信人言,為泗上之役,喪師萬人。良將勁卒、精兵利器,不戰而淪於泗水,黃團老幼(浮)〔俘〕虜殺戮五六千人,盱眙東西數百裏莽為丘墟。安豐、浮光之事,大率類此。切意千乘言旋,必痛自咎責,出宿於外,大戒於國曰:“此吾之罪也。有能箴吾失者,疾入諫。”日與僚屬及四方賢士討論條畫以為後圖。今歸已五日矣,但聞請總領、運使至玉麟堂賞牡丹,用妓樂,又聞總領、運使請宴賞亦然,又聞宴僚屬亦然。邦人諸軍聞之,豈不痛憤。且視牡丹之紅豔,豈不思邊庭之流血,視管弦之啁啾,豈不思老幼之哀號,視棟宇之宏麗,豈不思士卒之暴露,視飲饌之豐美,豈不思流民之凍餒。敵國深侵,宇內騷動,主上食不甘味,聽朝不怡。大臣憂懼,不知所出。尚書豈得不朝夕憂懼,而乃如是之迂緩暇逸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