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爾渾河像條懶洋洋的黃褐色長蛇,從北向南有氣無力地爬來。大概是一路上風沙太大了,河水幾乎變成了土色的泥漿。但是,當它流到東岸的喀拉和林時,卻意外地出現了幾分生氣,岸上生出柔弱的小草和倔強的紅柳,透出生機勃勃的綠色,讓人精神為之一振。河水也清亮了許多,有的地方還像明亮的鏡子照出了藍天和白雲。流動的速度也加快了,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使人油然生出一種欣喜的感覺。
和林的城牆是用黃土夯成的,城中的房子也多是泥牆土屋,遠遠望去,黃不塌塌的,幾乎與廣袤的大沙漠融為一體。其實,和林城內並不全是泥牆土屋,皇宮和王爺貴戚的府第都是磚瓦建築。但畢竟隻有少數幾座,近處看突兀高大,十分搶眼。因為這裏是風沙的天下,裹著黃沙的白毛風肆虐不斷,遠處看卻淹沒在了黃沙和泥牆土屋的海洋裏,顯露不出它高貴的身姿。
和林城住戶不多,平時街上沒有多少行人,幾家簡陋的店鋪開著門,但顧客寥寥。幾隻野狗在街上溜達,像是在尋找食物。時爾有汲水的婦女和趕著羊群的牧人從城中走出,到鄂爾渾河邊去取水和放牧。牧人的吆喝聲和鞭聲,是這裏惟一較大的響動。除此之外,整個和林城沉浸在寂靜之中,壓抑得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突然,街的盡頭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隨即騰起一團團滾動的沙塵。寂靜的和林城似乎一下子被驚醒了,牛羊奔竄,野狗狂吠,人們驚悸不安地向沙塵滾動處望去。人們發現,疾駛而來的是阿裏不哥王府裏的五六匹高頭大馬,騎在馬上的是阿裏不哥的怯薛親軍,個個虎背熊腰,身材高大,手拿武器,麵目凶狠,氣勢洶洶。為首的名叫布智兒,是阿裏不哥最信任的心腹。
他們如此急切地縱馬狂奔,要去做什麼呢?
提起這件事還得從頭說起。成吉思汗鐵木真長妻弘吉剌氏孛兒帖生有四位嫡子,長子術赤,次子察合台,三子窩闊台,四子拖雷。拖雷與乃父一樣也與長妻唆魯禾托尼生了四個兒子,長子蒙哥,次子忽必烈,三子旭烈兀,四子阿裏不哥。成吉思汗死後,窩闊台繼承汗位,窩闊台死後,傳位給長子貴由。貴由死後,蒙哥在術赤的兒子拔都和阿裏不哥的支持下繼承汗位。
蒙哥聰明睿智,深知王室爭權奪勢的內幕。成吉思汗最寵愛和器重的是他父親拖雷,本來是要傳位給他的。但看到窩闊台一派勢力龐大,怕引起內亂,隻好將汗位傳給窩闊台。窩闊台自知拖雷是自己的最大威脅,當上大汗不久,便把拖雷暗害了。窩闊台生前曾立皇長孫失烈門為嗣繼承汗位。窩闊台死後,心胸狹窄、陰險毒辣、善玩權術的皇後脫裂哥那,為了讓自己的兒子貴由當上大汗,殘酷迫害失烈門一派,終於讓貴由繼承了汗位。蒙哥能當上大汗,得力於拔都、阿裏不哥和王叔塔察爾的全力擁戴。但卻遭到貴由皇後海迷失、兒子忽察、腦忽、失烈門,以及察合台的後代也速蒙哥等的強烈反對。蒙哥為了鞏固自己的汗位,繼位不久便用極為殘忍的手段把他們一個個除掉了。然而,還有一個憂患埋在他內心的最深處,他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但這個憂患卻像幽靈和夢魘一樣時時纏著他,揮之不去。這個憂患不是別的,正是他二弟忽必烈。
忽必烈雖然比蒙哥小七歲,但蒙哥心裏很清楚,無論武功還是心計,忽必烈都勝過自己一籌。皇爺爺成吉思汗生前特別喜歡忽必烈,經常把他抱在馬上,剛五六歲就親自教他射箭。忽必烈對長輩極為尊敬,對他們的額娘唆魯禾托尼非常孝順。雖然額娘幫助自己得到了大汗之位,但蒙哥感覺得出來,實際上額娘更喜歡忽必烈。蒙哥還知道一個秘密,就是兒時額娘曾請薩滿巫師給他們占過卜。是他無意中偷聽到的,他沒對任何人說過。巫師說他有首領之相,而忽必烈有帝王之相。巫師的話對他影響極深,在潛意識裏,他一直把忽必烈當成是競爭對手。蒙哥當了大汗以後,忽必烈曾多次表示,一定要全心全意輔佐他治理好國家,完成成吉思汗消滅南宋、統一中國的遺願。蒙哥能覺察得出來,忽必烈說這些話是發自內心的,是真誠的。所以,蒙哥在對待忽必烈的態度上是矛盾的,猶豫不定,難下決斷。從內心講,諸王虎視眈眈窺伺汗位,忽必烈是他的同胞兄弟,是親骨肉,他非常需要得到忽必烈的支持和幫助。可是,當年巫師的話像毒蛇一樣時時齧咬著他的心,使他驚悸不安,常常被可怕的噩夢驚醒。同時,蒙哥總覺得忽必烈身上有一股說不出的東西,感覺告訴他,忽必烈絕不是那種甘居人下的平庸之輩。也許是過於敏感了,當了大汗以後蒙哥的這種感覺更為強烈。蒙哥深深的知道,在汗位麵前,骨肉、親情、兄弟,都是一錢不值、微不足道的。為爭汗位而同室操戈、兄弟相殘的事他見得太多了,他的父親拖雷不就是被自己的親哥哥窩闊台毒死的嗎?他不能讓親情葬送來之不易的神聖皇位!但忽必烈畢竟是他的親弟弟,額娘還健在,他又不能對忽必烈有所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