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的閘門一但打開便如洶湧的潮水,泛濫開去,將錦葵整個淹沒。她悄悄地站在屋外,院子裏同父異母的弟弟和他失明的母親正安詳地聊著天,就在母親的安葬樹下。那木棉終於開出血紅的花朵,在暗夜裏也依然閃著灼灼的光。從前的歲月化成一條看不見的河流從奀卡身上流淌過去,那河流是冰冷的,帶走了身上的體溫。她慢慢走在黑夜的小鎮裏,腳下的鞋早已磨破,腳下的沙礫刺入腳板,但她已麻木,沒有痛覺。她朝明月樓的方向走去,看見月光下的廢墟:坍塌的牆壁,墳塚般的土堆,牆根著依然留著火焰灼燒的痕跡。她閉上眼睛,耳邊響起當年熱烈的歡呼聲,那年奀卡剛滿十四歲,便在這台子上彈奏了一曲,驚豔全場,讓父親為之喝彩,那年的她還是花樣的女子,多麼美麗,而如今,連自己也無法相信這般的香消玉隕。錦葵睜開雙眼,那些掌聲忽地消失了,隻剩一陣淡淡的風寂寥地吹起廢墟上塵土。她順著江風往落天江走去,在江邊的岩石上坐下。
她憶起夢境的最後,她看見奀卡喝下整瓶月桂精油,彼岸花開滿了沙灘,開滿了海麵,也是如血的火紅,奀卡一定感到灼熱或是溫暖,她蒼白的臉夾上泛起一絲紅暈,憔悴的紅暈。錦葵看見奀卡變成了自己,她躺在彼岸花裏,往事正簌簌地流走,象褪去的潮汐,一點一點起落,最終變成幹涸的灘塗。於是奀卡變成了錦葵,她沒有死,被一個白皮膚的男子拖上了岸,抬去一個陌生的小屋。男子的眼神充滿了報複的快感,當他知道奀卡已經失去記憶,便瘋狂地對天長笑,他象個突發奇想的幻想家,他輕易地編造了一個謊言,他亦佩服自己的才華。這一切並不困難,因為那個錦葵的男子在他心裏早已糾結出一張網,現在他決定用這張網網住另一個女子。他得逞了,他輕易地得逞了。
錦葵深深地歎息著。她看著滔滔的江水,發現自己竟然不恨嵬這個欺騙她如此之深的男人。實際上,她已經疲憊,連恨的力氣也沒有了。
“嵬,畢竟也是夫妻一場,他其實也怪可憐的。”錦葵自語。
“不,他並不可憐,可憐的是你。”奀卡的聲音幽幽地響在她耳邊。
“他苦苦戀著錦葵,那個戲子,他也曾被深深辜負啊。”
“但與你和幹呢,那戲子的債為何由你來背?”
“戲子也不見得好過,人都瘋了,王爺也跑了,下場多麼淒涼,我又如何責怪呢?”
“你的下場難道不夠淒涼,沒有了母親、父親,你什麼也沒有了,你該何去何從?”
“我也不知道該去哪裏?哪裏才是我的家?是海島,是澤露山,還是崇左?哪裏也不是。”錦葵傷心地說。
“去找海盜亞齊吧。”奀卡說。
“不,他不愛你。”錦葵冷冷地說。
“那麼嵬呢?他更是騙子。”
“是的,他是個騙子。”錦葵想起了猛,但沒有說出口。
“也許,你應該去找母親和父親,他們一直在等你……隻要跳入這滾滾的落天江,一切就結束了,可以見到父母,再也沒有煩惱。江水的另一頭是澤露山,還是更遠的地方,是個遠到沒有痛苦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