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亂彈(2 / 3)

錦葵在一個小劇團裏找了個打雜的活,那是個越劇劇團,在各個茶館裏表演《梁山伯與祝英台》、《碧玉簪》和《孟麗君》。劇團包吃包住,幾乎沒有什麼收入,但錦葵並不在意,她初次接觸越劇便喜歡上它的華彩俊逸,那是她所陌生的調子,那麼灑脫流暢,那麼奔放高亢,感情是熾熱的,曲調是大起大落的,舞台也來得豐富華麗。她總是一邊聽候差遣一邊關注和舞台,有時學上兩句,但還是脫不了京戲的調調。劇團在漾城各個熱鬧的街道表演,這讓錦葵有更多機會尋找嵬,嵬喜愛漾城的熱鬧,一定會出現在幾條主要的街道,因此,隻要一得了閑,錦葵便在最熱鬧的地段四處打探,期待與嵬相逢的那天。她甚至沒有想過,嵬將如何待她,見到了嵬又會發生什麼。命運太難預料了,錦葵早已放棄揣測。

立秋了,天氣依然悶熱,錦葵在達奚街上徘徊,這裏是漾城的中心,不遠處便是王爺府。她正在某個賭場門口探視,她有時會裝出一副自然的樣子往裏走,但門口的彪形大漢總是將他攔住,將她當作尋夫攪局的潑婦,拒之門外。於是她便在門口待著,一待便是一個通宵,不遺餘力地盯著每個出入的男子。

那是平凡的下午,達奚街上人來人往,熱鬧紛繁,這那紛繁裏傳來一陣圓潤而隨幸的京腔,那個聲音唱道:“看大王在帳中和衣睡穩,我這裏出帳去且散愁情,輕移步走向前中庭站定,猛抬頭看碧落月色清明。”那人邊唱邊笑,笑聲象一串斷了線珍珠,嘩啦嘩啦地落在街市裏,錦葵尋聲而去,便看見披頭散發的男子手舞足蹈地走來,手裏揚著一枝柳條,一身破舊的布衣,兩隻空洞的眼睛從頭發裏露出來,嘴角歪斜著,臉上塗了兩團不規則的腮紅,他一會嚴肅一會微笑,動作嫵媚,音色圓潤,似男似女。錦葵一動不動地盯著他,心裏冒出一個名字:李誌芳。盡管是個瘋子,但那嗓子確實讓人稱道,難怪那武生連道可惜。錦葵心裏生出憐憫來。

那瘋子在人群裏流竄,一群小乞丐尾隨著他,扯扯他的衣襟,在他的身上吐口水,有個大孩子嚷嚷道:“王爺來了,王爺來了……”李誌芳便緊張地四下張望。“王爺王爺,我是誌芳,我在這裏。”他對著空氣說話,嘴角流出透明的涎水,孩子們一陣哄笑,無聊的人拿揀了塊石頭上來逗他。“李誌芳,這是王爺賞你的饅頭,快吃下。”他果然認真地捧著那石頭啃了起來,滿嘴泥土,讓錦葵又氣又急。無聊的人群漸漸散去,李誌芳依然啃著手裏的石頭,喚著王爺,錦葵走上前,掰下他口中的石子扔在地上,他不依不饒地撲在地上。錦葵無奈之下,買了一隻熱騰騰的饅頭,哄著李誌芳,他終於被饅頭吸引,放棄石頭,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似乎餓了許久。

夜深了,行人少了許多。

“你住哪裏呀?”錦葵看看濃黑的夜色,問道。

“……”他先是猛烈地搖頭,接著又驕傲地說,“我住在王爺府呢,那裏非常豪華,非常豪華,很多金子……”錦葵見他語無倫次的樣子,隻能遺憾地搖頭。

“你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嗎?”錦葵試探地問道。

“李誌芳,木子李,誌氣的誌,芳香的芳。”

“那你的家人呢?”

“沒有家人。”李誌芳低頭擺弄著自己的突出的腳趾頭。

“怎麼會沒有家人?”

“就是沒有家人,那你呢?”李誌芳扭頭看著她,嗬嗬地傻笑著,又回頭去掰腳趾。

“我也沒有家人。”錦葵默默地說道,“你記得李厝戲班子嗎,霹靂堂?”

“霹靂,霹靂……”李誌芳比手劃腳起來,發出一陣陣奇怪的聲音。

“還有你的龍鳳堂,記得嗎?”錦葵繼續發問。

“堂……好吃的糖……”李誌芳又陷入了傻笑之中,錦葵隻好無奈地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