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3)

出了和州城,我們和另外一群因同樣原因改道的商隊會合,在亂世為了路上的安全,大家自然的走在一起。

青衣川在和州城外就改道南下,而我們跟著商隊,沿著武藏野上帝國開辟的驛道,朝東行進。一路上起伏的丘陵,到處是精耕細作的土地,而驛道兩旁的樹木也已經萌發出嫩葉。安南的越族早已北化,放棄了過去遊牧生活,這點上跟蒼梧、善闔和乞藍的山地越族不同,而元江的越族卻依然過著遊牧的生活,所以嶺南五府中安南是最富裕,也是和北朝關係最密切的。當然元江府的越馬卻是因矮小但負重強、腳力好在帝國中享有盛名。

在丘陵平原中行進了兩天,就在要出武藏野進入元江府時,露營的人們在睡夢中被大隊人馬行動的聲音驚醒。這是遇上了前往越州作戰的元江府的騎兵,人數估計有五萬左右,登上近處稍高的丘陵,遠遠望去,夜間火光自東邊向西延伸,照亮了一望無際的平原,整整折騰了大半夜。

早上起來,大夥都在談論昨晚軍隊過境的事,暗自慶幸作出改道的明智選擇。隨著進入元江府,耕地不見了,周圍已是一片灰色的牧場,一點農家的炊煙也看不見,當晚卻再次被軍隊驚醒。大家慌慌張張的從露營的帳篷裏跑出來,成百上千的戰馬,風馳電掣,倏忽而過,天空中沒出月亮,天際一周的亮光像煙霧一樣飄渺不定。而馬隊就像黑色的河流向著和州的方向奔流而去,相隔不久,又一隊馬隊跟了上來,就這樣,一隊接著一隊,源源不斷。

“打仗了,打仗了,”

當馬隊最終消失在夜色中後,商隊中的人們小聲商討著。這支剛過去的馬隊絕不是昨晚官家的軍隊,沒有誰能說出它的來曆。就在人們紛紛猜測,而拿不定是繼續往東走還是往回走時,夜色裏忽然又傳來了大隊戰馬的嘶鳴和急促的馬蹄聲,這次更是連其方向都分不清,隻能聽見遠處傳來的廝殺聲,大家急忙收拾東西上馬,決定逃離戰場。然而,往東走,東邊就會出現軍隊,改道西走,廝殺的戰場又轉到了西邊,大家四處逃竄,甚至幾次撞上商隊中的自己人。就這樣一整晚都在東奔西走,到天亮時,商隊已被衝的七零八落,我們一行和另外一些商隊中人又回到了昨晚露營的丘陵下麵。

“不要亂逃了,我們隻管朝東跑,大家跟我來“,龍老大奮身大喝道,縱馬率先向東馳去,小花子緊跟其後,而阿歡和小石頭各自護著我和慕容也衝了出去。

然而等我們衝上丘陵,迎接我們的卻是上百隻亂箭,隊伍中立刻有人中箭落馬了。對麵山坡上數百名騎兵伏在馬背上迎麵疾衝而來,而右邊山丘轟然一聲巨響,一束火光衝天而起,與此同時,後方傳來沸沸揚揚的一片嘶喊,廝殺聲在丘陵中轟然大作。而我胯下的馬突地中箭躍起,將我高高的拋到了後麵,此刻龍老大和小花子已經看不見蹤影,我隻能伏在丘陵的角落,四周全是馬蹄交錯、刀槍磨檫的聲音,不時有揚起的塵土濺落在我身上,而衝天大火在不遠處熊熊燃燒,在火光的照耀下,越來越多的馬隊擠進此地,剛開始還能迅急地來回衝殺,後來則基本上馬頭相交,人影幢幢,而更多從馬上摔落的身體重重的掉在地上,雜亂的馬蹄又立刻踏過,看來此處已經成為雙方主力酣戰的場所。

阿歡護著慕容以及小石頭的身影最初還在不遠處,試圖衝過來,但隨著交戰雙方在此陸續投入更多的兵力,他們的聲音和身影也逐漸遠去。

而此刻我全身都喪失了力量,幻覺又來了,滿目是刺眼的強光,崩裂的巨大星體,急速向後流逝的宇宙星塵,虛幻和冷酷的戰場,無數的生命如同焰火般在他們的殺戮中消逝。

當我最後醒來時,太陽已經老高,推開壓在身上的幾具人類的屍體,周圍已經看不見活著的人煙,等我的右眼逐漸適應了中午耀眼的陽光,蹣跚著站起來時,驚動了不遠處幾匹依舊守侯在死去主人身邊的戰馬,它們打著噴嚏踢著蹄子聯袂跑到了更遠一點的一塊山包上。而四圍的原野經過今早的廝殺,已經看不見一塊完整的草皮,在陽光的照耀下,露出沙底的土地,四處橫呈的屍體和以及滲透進地裏暗紅的血跡,都映射出像燃燒一樣的紅光。我緩緩向東行進,穿過屍橫遍野的戰場,上了一座小山,又穿過一片草地。

四下野地裏是大戰之後的一片死寂。

不知走了多久,大約下午時分,從遠方又傳來一陣陣的廝殺聲,估計今早的戰鬥又轉移到了這附近。我爬到最近的一個山包上,看見曠野裏兩支馬隊正在捉對廝殺,很快其中一支就潰敗了,看來這裏已經是今早戰鬥的尾聲了,潰敗的隊伍沒能逃遠就被追上圍住,勝利者用馬刀和短戟將其逐一戳倒在地,並發出勝利的歡呼。

我決定立刻起身離開此處,但是已經晚了,幾支帶羽的箭射落在離我剛才藏匿處不遠的沙地上,馬隊分兩個方向朝我迅速包抄過來。

在一番徒勞的奔跑後,我決定放棄了,停住腳步回頭麵對越來越近的追兵,我幾乎能看見對方冷漠的眼神和舉起的短戟,想到那件冰冷的物件馬上將要捅進自己胸膛,將自己釘在腳下的沙地上,想到自己難道就這樣結束一生?那麼多還沒了結的問題,東都三元宮裏死去的平陽公主的麵容、青衣川邊初逢慕容時的四圍的野花以及秋露台上我仰望了二十年的夜空,此刻全都無比清晰的重現在我的眼前,對了,還有那位剛結拜的義兄龍老大狡譎而白癡的臉,那位將來最大的對頭,這下在未來的歲月裏他可會為失去我這樣的一個對手而寂寞?想到這裏我笑了,而那些曾苦苦追尋的答案,也許終其我一生也不會有結果,那麼就這樣離去對我來說也並不是個壞事。

我幾乎能聽見對方刺出的短戟的風聲和感覺到戰馬衝近後揚起的塵土,我閉眼靜等最後一刻的來臨。

這一刻,時間仿佛停止了,合眼後有風拂過麵頰,我竟能目視到無數奇異的光影在黑色無邊的背景中旋幻出不可思議的圖形,原來閉眼後的世界居然是這麼的美麗。

眼皮後麵有世界,山河大地屬微塵,何況我這渺小的塵中之塵。

“難道你打算就這樣閉眼一直到死?”

耳邊聽到仿佛沙礫般的聲音和感受到濃重的化不開的氣息。我驚奇的睜開眼睛,頭頂,漂浮著一朵頭骨般的雲彩,擋住了耀眼的陽光。

“別看了,都死了”,沙礫似的男聲從身後傳來。

一個騎將,頭戴有護耳的兜鍪,身著明光鎧,一手持握一柄大戰戟,一手提韁,由於胸前的兩塊銅鐵製的圓護,在正午的陽光照射下,發出刺目的光線,以至仰視的我看不清其眉目,但從聲音和騎在戰馬上的身軀異常彪悍雄健來看,大約三十餘歲光景。

四下橫豎躺著近十七、八具屍體,其軀體的要害部位均有個血窟窿,汩汩的鮮血仍在流淌,傷口全是一擊斃命。

“都是你殺的?”從對方的氣息我已經感覺出眼前這個男子是一個魔族。

“這些人類不死,你就死了!”男子的聲音略帶輕嘲的口吻。此時我注意到那些死者和他的有護耳的兜鍪上都有著相同的徽紋。這個徽紋既不是平安朝的三色鷲尾花紋,也不是越族的雙翅螭虎紋,而是一隻盛血的頭蓋骨碗紋。看來他是殺死了己方的這些人類士兵而救了我。

“還不想死在這些人類的手下,就跟我走!”對方用手嘬嘴打了個呼哨,將不遠處一匹剛失去主人的戰馬喚來,用持戰戟的手牽過韁繩,示意我上馬跟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