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整句。包裝紙左上角隻寫著這麼一個數字。這算什麼意思?
“有①就說明紙鶴裏麵存在②吧?”
吉田指著其他的紙鶴,慫恿我。她笑嘻嘻地明顯很是開心。
我和吉田互相凝視著對方,通過眼神交流便幾乎能確定對方的思想。
之後就隻是把自己的決定說出來而已。
“幹嗎?”
“幹吧。”
就像貪婪地摘取樹上的果實一般,對於對千紙鶴下手這件事我們沒有任何猶豫。
我們兩人分工把千紙鶴一個一個給拆了開來。吉田猜得沒錯,不僅有寫著②的紙鶴,還有寫著⑧的紙鶴存在。肯定還有更大的數字吧。恐怕所有的紙鶴身上都寫有編號。有些白色的紙片上還用黑色的筆寫著句子的斷片一樣的東西。
不久我們就得知把這些七零八落的字組合在一起的話能夠湊成句子,於是我們就用千紙鶴玩起了拚字遊戲。這是紙鶴的製作者故意搞出來的嗎?收到紙鶴的人肯定會覺得麻煩吧。紙鶴沒有拆封過的痕跡,可能是收到紙鶴的人沒有注意到最初的信息。
我們忙著拆紙鶴,早把開店的準備放在一邊。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有人和我們搭話了。
“早上好~你們在幹什麼?啊啊!!哦哇——!嗚哇——!”
中村四階段連續型的驚詫震得整個小攤都搖了三搖。她百米衝刺地跑過來,簡直就是滑進了店內,一屁股就蹲了下來還不停地翻白眼。說句老實話,真的很恐怖。不過,她雖然臉色嚇人,總算是很快就停止了翻白眼的動作,我安下心來。
“保、保險櫃開了!……是誰!”
她伸手先指向我,再指向了吉田。估計她想問是誰打開了保險櫃的吧。
“我們兩人是共犯。”
吉田很簡單地就招供了。咦,她說共犯的話,果然我們做了件壞事嗎?
“嗚畦——!好厲害好厲害。為什麼突然……咦,紙鶴怎麼被拆開了?”
中村看到地麵上被拆得七零八落的紙鶴們驚叫出聲。這好像是中村的東西。她揮舞著緊握的拳頭。咦,好像比我預想得還要生氣啊。
“為什麼要這麼做啊!”
“那個,裏麵有寫東西。”
“咦?”
中村放下了揮舞著的拳頭,看著紙鶴攤開後白色的紙張。她確認了三成左右排列好的紙鶴之後,睜圓了大眼“原來這樣啊”。果然,她沒有注意到最初的信息。
“嗚哇……嗚哇。”
中村很苦惱。她雙手抱著腦側,形成一種堵上了雙耳一般的姿勢。“嗚嗚嗚”,她一會兒用手左右扯著雙頰,把眼睛拉成了狐狸一般細長的眼,一會兒又擠壓著臉龐,把臉當成魔芋上下揉弄折騰個不休。過了好半天,終於平靜下來之後,中村的眼中閃出堅毅的光芒。
我突然望向小攤的內部深處。那裏有扇通往裏側的小門,但是裏麵應該沒有任何東西。
“請讓我幫忙,不,這件事應該由我主導來做才行。”
她知會了我們一聲,等不及我們的回答就開始拆千紙鶴。我和吉田沒有拒絕的理由,便三人一起繼續工作。我們數了數,紙鶴不多不少正好一百隻。
“這是別人送的嗎?”
吉田詢問道。中村淡淡地點了點頭“沒錯。”比起我們的問題,她顯然更關心那些紙鶴。
“已經是很久以前拿到的東西了。那時候我還隻有十幾歲。”
“已經是那麼早以前的事情了呀。咦?咦——?”
“十二年都沒有發現,真可憐……對不起啊。”
中村摸了摸紙鶴的腦袋,低下了頭,就像在對送紙鶴的人道歉一般。
我被這種莊重的氣氛所壓倒,有一種說不清的感覺漸漸高漲,連我自己都無法抑製。
一百隻紙鶴在六隻手的動作之下被分解完畢,我們從①開始按著次序排列完成之後,從上往下俯視。
藏在紙鶴中十二年的口信,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的確可以算作是死亡信息。
雖然紙上的內容是死的,但是有可以秒殺讀者的破壞力。
以下就是全文。
“我喜歡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愛你愛到不止想和你交往,簡直想和你結婚啊啊啊啊啊啊!”
“………………………………”這是我的反應。
“………………………………”這是吉田的反應,稍微有點臉紅的樣子。
“………………………………哈,哈,哈哈。”這是中村的反應。啊,看上去快哭出來了。
最後那幾個“啊啊啊啊啊”似乎是因為紙鶴多出來而字數卻不夠,為了表示自己的誠意,硬加上去湊數的。但是對這熾熱的信息,不,告白,中村卻是一臉哭笑不得。
“千紙鶴可以飛翔著穿越時空……啊哈哈,啊哈,啊哈哈。”
中村似乎是除了幹笑,再也想不出其他的反應,整個人就僵在那裏。吉田怔怔地望著紙鶴,我則注視著她的側臉。
突然,我下定了決心。就是現在了!受剛才那一點也不知道含蓄二字怎麼寫,直白到不能再直白的告白影響,我鬼使神差用力深吸了一口氣,很自然地,自發地把我內心的愛、勇氣和其他的許許多多合著那口氣全部呼了出來。
這個行為到底是英武的決斷還是愚蠢的衝動,馬上就見分曉了。
回報給我的,孕育出來的,究竟是友情,還是愛情呢?
“那,那個,吉田!”
“怎麼了?”
“這也代表了我對你的感情。”
我伸手指向地下。說完,天崩地裂。對我來說,瞬時整個世界倒轉,天地異變。強烈的磁暴侵蝕著我的大腦,腦中紊亂的思維和對回答的渴望將我的大腦機能送上臨界點,世上的一切都變得虛幻而不真實。總而言之,我的腦中一片混亂,因即將到來的回答而渾身發熱。
吉田全身都僵了。視線不停地在我的臉,手指和地上那堆紙鶴之中徘徊。下盾隱隱發顫。
我失去了收回出口之語的時機,隻能靜待吉田的回答。
“我……”是“我不願意”嗎?還是“我討厭這樣”?又或是“我給你三分顏色你就居然給我開起染房了”?“我願意接受。”?
她的回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咦咦咦——————”她居然接受了我的告白!
我簡直忍不住立馬就要張開雙手將吉田牢牢扣在懷中。不知費了多大的勁才忍了下來。
“咦……真、真的、可、可以嗎?”我激動地笨嘴拙舌,結巴了半天才把一句話說完整。
“我感覺音石能夠把我從‘孤零零’的狀態中拯救出來……”
不知是因為害羞還是單單隻是沒有自信,她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吉田低垂著頭,幾乎都不抬眼看我,看來是害羞吧。
確認了吉田心情的我興奮得不能自已,坐立不安。想要奔跑,想要在馬路的正中央奔跑,而且是裸奔。
“哎呀。今後請你多多指教嘍。”
不知為什麼中村站在一邊和我打招呼。離我到達絕頂還有三秒。
“太、好了!”“等一下!”“呀!”突然有什麼東西從店的深處竄了出來大吼大叫。
正確地說,通往小攤深處的門被打開,沒幾平方米的空間中衝出了幾個人。那些人一個個地滾了出來,簡直讓人懷疑那麼多人到底是怎麼塞進那個狹小的空間中的。好厲害啊!這些人是魔術師嗎?我瞪圓了眼睛。最終一共從裏麵出來六個人。居然有六個人!這些人到底怎麼回事!他們的出現導致現在這裏的男女比例明顯很不平衡!
事態非常緊迫。我做出了備戰姿態,因為不確定眼前這幫人是不是強盜集團。瞬時做出了最壞的打算,就算拚了我自己的命也要保護吉田的周全!那七扭八歪倒在地上的六個人站了起來,這下子,狹小的可麗餅屋和滿員電車有得一拚,已經不是摩肩擦踵的程度了,幾乎連身體都貼在一起。我和吉田。嗚哇,這感覺不錯啊。
其中眼神最為凶惡的家夥代表六人大叫道:
“你這家夥把我們當猴兒耍嗎?”
不知為什麼我被他罵了。他簡直像是要撲上來撕咬,嚇得我都不敢反抗。而且大家幾乎臉貼臉,根本也沒辦法揮拳打人。再說,他們出現得太突然,我根本還沒反應過來。
“什、什麼?”
“你聽好了。我可以斷言。”
身著不同裝束的六人的右手突然一齊擺出了手槍的樣子,指尖不斷變換著瞄準的方向,把我的身體和臉刺了個通透。
好痛,好痛啊。那人無視傻傻呆愣著的吉田,不知為何抱著肚子笑個不停的中村,還有摸不著頭腦的我,以力拔山河的猛烈氣勢從指間對我放了一槍。他那一句橫掃千軍的銳利之語透心而過。
……沉積了厚重時光,為戰爭帶來終焉的終極攻擊。
這是名副其實的致命一擊。
“你這家夥根本不需要秘密基地!!!”
受某個穿白衣的人的雙手推擠的男人說道:
“我是、森川、豆。是大學的、講師。”
“久仰您的大名了……”
被某位女性一腳踹飛的男人說道。
“我叫羽生田順。啊,呀。在研究生院、發表過文章,受到過大學的褒獎什麼的。”
“什麼的……你很厲害吧。”
把誰一腳踹飛了之後,又因被某戴著棒球帽的抱住,而發出一聲尖叫的女性說道:
“我是蓮池、池、鞠。是墓地的管理員。”
蓮池是女性。她穿著袈裟,耳旁掛著耳機。
“啊,是昨天晚上追著我們跑的人。”被踹飛的男人,推擠著臉的世民研的前輩說道。
“我是、戶景剛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要大吵大叫,煩死了!”
戴著棒球帽的男人對著前輩怒吼,簡直想要一口吞了前輩一般。旁邊的女人用手肘不斷擊打著棒球男,企圖與之拉開距離。
“啊,我是田才。是煩惱的棒球、中年。”
處在肘擊現場下方的保健醫生舉起了手,他的身體很可憐地被上方的兩人左右擠壓。
“我是保健醫生。雖然沒有執照,也做心理谘詢。”
“……啊……”
我最初的感想是,等平靜下來之後再做自我介紹不就行了?
可麗餅屋旁邊那塊巴掌大的空地目前正刮著風雲爭霸的狂嵐。一群人正爭奪著空地上那張再怎麼擠也就能坐下三個人的長凳。
六位比我年長的人正你推我擠地玩這場“搶椅子”的遊戲。他們的自我介紹之所以聽來如此斷斷續續,氣喘籲籲,是因為他們的嘴唇時而被他人的手指堵住,他們的頭頸時而因推擠而折向奇怪的方向,因此根本沒有辦法好好發聲。他們一邊相互推擠,一邊還有人抱怨著應該按照年齡輩分做自我介紹。自然不可能有人同意此意見。這群人造型各異,性格也是千奇酉怪。明明外麵春風和煦,但是看到他們,我不由得就是一陣煩悶。那張毫無選擇地成為了六人爭奪對象的古舊長凳吱吱呀呀地發出悲鳴。
我和吉田,還有店長中村,站在小攤的旁邊,靜靜注視著他們這場蠢透了的爭執。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我也就算了,吉田和中村以手掩口,笑著欣賞他們的爭吵。特別是中村,緊盯著一張蠶豆臉的森川講師,“原來是這樣的機關啊。”拍手感歎千紙鶴中蘊藏的秘密。
“居然十二年都沒有察覺到,真是太失敗了。”
“嗚。”中村裝出一副吐血的樣子。不知是不是因為聽到了聲響,森川講師也做出一副吐血的樣子回敬。紙鶴拚字遊戲式告白(好長,又拗口)的製作者似乎是森川講師,而接受者則是中村。跨越了十二年的告白嗎?……那份思慕……感覺都快變得像鹹菜那樣幹巴巴的了。
“啊,好像停下來了呢。”
就好像觀看節目的觀眾一般,吉田伸手指向那群人。她很明顯是樂在其中。
我抬眼望去,果然凳子上從右到左依次坐著森川講師,羽生田和蓮池。空間有限,三個人幾乎是肩蹭肩地坐著。六人中最為年長的保健醫生和田才站在空地的一角,而戶井前輩則擺出一副彈吉他的姿態,站在長凳的旁邊。看上去有點可憐兮兮的。
全員都汗流浹背、氣喘籲籲。臉上和手上還有不少紅通通的印子,想來是剛才爭鬥時留下的紀念品。
“這樣坐在椅子上,感覺好懷念呢。”
從吐血中恢複的森川講師向羽生田搭話。羽生田微微笑了笑。
“沒錯呢。不過很遺憾,全是這女人的原因,害得我們無法兩人玩黑白棋遊戲啊。”
坐在旁邊的蓮池,毫不掩飾她麵上的不悅之色。她一邊調節著耳機的位置一邊怒道:
“給我閃一邊去,你這個同性戀!”
“你說什麼不著調的話呢。當心我埋了你這個瘋狂中年╳╳愛好者。”
羽生田和蓮池兩人“笑容滿麵”地相互瞪視。說是笑容,神情卻頗凶惡,笑容中是掩不住的憤怒之意。兩入之間的氣氛險惡,緊靠著的肩膀正相互碰撞,隨時都有可能爆發一場惡戰。森川講師看著兩人微笑
“好了好了,好好相處不行嗎?哈哈哈。”
聽到森川毫無熱情的勸解之語,蓮池把怒瞪的對象換成了森川。
“你別擺出一張原前輩店員的嘴臉。我對你不會手下留情的。”
“嗯……啊啊。你是說代替中村工作的那段時間嗎?那個時候的蓮池可真是純真可愛啊。”
“咦——現在也很純真可愛啊。”
看到田才插嘴,蓮池瞪圓了眼怒叫:“給我去死!”可能是已經習慣,田才充耳不聞,嗬嗬嗬地笑著揮舞球棒。“會打中我的,你給我停下!”保健醫生一腳踹向田才。
森川講師似乎想要為自己進行辯解,不停地嘰嘰咕咕地說著些什麼。他現在的樣子和他站在講台上的樣子相差太多了。
“秘密基地有全員出動歡迎後輩的習慣,我們隻是遵守這個習慣而已。”
“這個叫做‘自導自演’啊!藕怪呀,墓牌男啊,田才的登場呀,光頭女啊,不全都是你們搞出來的東西嗎!你們演得很歡樂吧!”
中村舉手陳述自己的主張。蓮池喘著粗氣瞪視著中村舉著的手。
“沒能找到你掉的東西,真是抱歉呢。”
“沒有沒有,我非常感謝你呢。”
掉的東西,是指吉田找到的那把鑰匙嗎?
“你剃過光頭嗎?”
“有過一段時間是光頭。後來我把找東西的事情交托給了當時找不到工作的蓮池,自己回可麗餅屋繼續打工去了。”
“所以後來就成為了店長嗎?好厲害的履曆呢。”
“我隻不過是回收再利用了倒閉的小攤而已。”
中村懷念地撫摸著頭部,回答吉田的問題。她一直留短發,是因為以前曾經剃過光頭嗎?
“你還在生氣啊。大叔我可是一直都很擔心你會因為壓力而搞壞身子呀。”
“你給我先去死吧。”
田才繼續充耳不聞,隨口敷衍著“啊——知道了知道了。”蓮池仍在哇哇地嚷嚷個不停,羽生田一臉的不耐煩,而森川講師看好戲般地靜觀不動。保健醫生和田才則你一言我一語地聊天“沒想到前輩這麼受歡迎。”“是啊。”
站在局外望著這群人的我,心中泛起不可思議的感覺。他們給我的感覺真的很不一樣。
我身邊的朋友總會營造出一種獨特的,圓滑的熱鬧氣氛,但是他們卻完全不同。
他們給我的印象,要形容的話,就像一個物體帶著渾身無規則的竹節尖刺向周圍滾去。他們相互接近卻稱不上調和,共生共存卻各個個性張揚。正是“孤獨者”的典型代表。
我和一個人彈著不存在的吉他,沒有任何人理睬的戶井,目光相交。他咧嘴一笑,牙齒潔白燦爛。
“就像你看到的,我們這群人就是這樣。和從今天開始告別單身的你完全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你給我去死吧。”
“……啊……”
戶井前輩爽朗地做了最後總結,我順便被他要求去死。真是個過分的前輩啊。
“我們團體的基本宗旨就是自導自演。就靠我們幾個人把氣氛炒熱,玩得開心一點。”“………………………………”
我和吉田麵麵相覷,接著我嗬嗬幹笑兩聲把僵硬的氣氛粉飾太平。吉田和我一瞬視線相交,馬上就低下了頭……啊,說來,她接受了我的告白,所以現在就是我的……女朋友了……嗚。
剛剛突然被六個人包圍著指指點點,都忘了要高興,現在那種幸福感突然如火山爆發一般噴湧而出,讓我的喉嚨都發緊。察覺到自己幾乎緊挨著吉田,驚異之下反射性地往旁邊退開一步,吉田也是一樣。啊,真可惜啊。
到底是靠近她好呢,還是就保持現在的距離好呢?我的內心開始糾葛。不經意間視線已經和吉田相撞了好幾次,點頭示意了N回了。我終於下定決心往吉田身邊挪了一步,吉田也正好同時和我采取同樣的動作,結果我們兩人的肩膀相互碰撞了一下。兩人都嚇了一跳,又馬上低下了頭道歉。不過好歹恢複到原來的距離了,而且始終相互凝望。
“果然給我去死吧。你們兩個。”
戶井前輩的一句話立時將我們的二人世界破壞殆盡。真是個不會看情況的男人啊。
……這個先放一邊,話說這群人。
所有的相遇全部都是“必然”,而且還是自導自演。
這些人生的前輩,真是讓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秘密基地,真是好恐怖的地方。今天他們也是特別來調查我這個仍在孜孜不倦地尋找秘密基地的人,是不是能勝任隊長這一職位才全員出動,擠進了那個狹小的空間。該說這群人做事徹底呢,還是說這群人閑著沒事幹啊。而且,我似乎已經被斷定不需要秘密基地了。不過既然都已經向吉田告白了,說不需要也的確是不需要了。
“說起來,秘密基地從上周開始已經不複存在了呢。”
“咦?!”
保健醫生的隨口一言在我的內心掀起萬丈狂瀾。當然秘密基地六人組沒有半個人對這句話感到吃驚。中村以手掩口“啊!”地叫了一聲,吉田則隻不過用手揉了揉眼睛,應了一句“這樣啊。”很困嗎?
“學校最近在整治社團,不小心就被發現了。說我們是‘不法占領’,不問緣由地就把我們轟走了。裏麵的私人物品好歹是運出來了,現在我們正在考慮是不是要找新的地方做秘密基地。若是後繼有人,我們考慮新找一個……”
保健醫生說著望向我。那眼神很明顯就是恨鐵不成鋼“不過你啊,哎……”被他這麼一盯,我突然感到萬分懊悔。
“不行不行,這家夥不行。完全不合標準。我們的繼承人要更加可憐才行。”
羽生田插口道。然後,像是懷想過去一般牽起嘴角。
“我和森川的相遇也是事先計劃好的嗎?”
被點到名字的森川講師聳了聳肩。
“差不多就是你想的那樣。不過我也沒想到會真的一天到晚玩黑白棋。”
“我可不像那邊的白癡,並沒有責怪你的意思。若是能交到朋友的話,那也是好事。”
“吵死了,你這個墓牌同性戀。”
“你才給我去死。喜歡豬腦肥腸大叔的變態女。”
“給我等一下。我哪裏豬腦肥腸了!我這是肌肉糾結好不好!”
“和你沒有關係好吧!”
田才突然猛地插嘴進來抗議。蓮池立時便炸了毛頂回去。羽生田和森川講師隨意嘲弄了幾句之後,蓮池揮起了拳頭猛擊兩人的後背。
三個人在長凳上上躥下跳,把凳子踩得咯吱咯吱直響。
“總覺得……”
“他們看上去很開心啊。”
吉田緩緩地綻開笑顏如此評論他們。我點點頭,內心卻無法釋然。
這群人有他們自己的世界,而我卻完全無法融入他們的世界之中。
這群人真是五花八門千奇百怪。喜歡中年大叔的袈裟女,蠶豆臉的講師,還有那個……同性戀?這群人怎麼搞的?
被這群怪人包圍的戶井前輩臉上突然浮現起微笑。雖然他的笑容給人一種煩悶的感覺,不過是很幹淨的笑容。但是很遺憾,他似乎並不怎麼受女性的歡迎。可能是因為他的笑容太過燦爛,直視的話會覺得眼睛酸痛吧。
“順便說一句,我可是出了名的曆代最沒存在感的隊長。”
他這麼一說,我覺得還真是沒錯。全員一副“你是誰啊?”的表情一齊看向他。
“果然,我存在感很薄弱嗎?所以就是交到朋友也很快就斷了……”
仿佛受到了打擊,戶井前輩蹲下身子畫圈圈。保健醫生靠近前輩,將手輕輕地放在他的肩膀上。“嗚嗚,醫生……”戶井前輩裝出一副哭泣的樣子拾起了臉。你這什麼爛演技。
“戶井可是很優秀的。很優秀的‘孤獨者’。所以我們把鑰匙托付給了你。”
保健醫生這是打算表揚他嗎?我覺得這是落井下石。戶井前輩也現出一副微妙的表情,“那個,啊哈哈。”地幹笑了幾聲。
“再說,把桌子和櫃子從秘密基地往保健室搬的時候,你也不是最起勁的嗎?”
保健室?不是在改裝中嗎?啊啊,原來是因為塞滿了桌子櫃子什麼的,暫時沒法當保健室來用,所以便封掉了。
“那是因為你不停地使喚我做事吧……算了。”
“是這樣嗎?”保健醫生離開了戶井前輩的身邊,回到了原來的位置,詢問田才。
“說起來有個人沒來呢。初代隊長呢?”
“作為代表正和棒球隊進行交涉。下午你們可要給我加把勁了喲,”
田才揮舞著球棒,明顯一副已經等不及的樣子。“你這個棒球白癡會打到我的啊!”保健醫生一邊抱怨著一邊遠離田才的身邊。但是田才卻毫不在乎,仍將球棒揮舞得虎虎生風。看來他的心情非常好。
“下午有什麼活動嗎?”
“棒球哦!棒球!我們下午要打棒球賽。你放心吧,不會讓你參加的。”
田才對著提出疑問的我吐了吐舌頭。“棒球?”看來不止我一個人對此感到疑問。
“咦?是今天?我怎麼沒聽說?”
羽生田扭過頭,不悅地望著田才。田才毫不畏懼。
“我們很少能有時間共同行動對吧。好事不宜遲啊。”
“你那十有八九是欺詐吧。我可不知道那張合同書是入會申請書。”
“要是說了的話就不會想加入了吧?”
保健醫生一臉坦然地回答。羽生田不知道是不是因此嚇到了,呆愣愣的啞口無言。
“好長啊……真的,花了好久呢。”
將球棒架在肩膀上,田才眯起了眼回想過去的時光。保健醫生望向同樣的方向,接著田才的話說道。
“今年已經是第三十三年了呢。哈哈哈,真沒想到能在有生之年實現啊。按照日期來算的話,差不多已經超過一萬兩幹天了呢。”
“按照日期來看的話,反倒是不覺得時間長了呢。話說,那幫子家夥會遵守約定和我們比賽嗎?那時候家夥已經誰都不在了吧。希望逼他們寫下來的字據沒掉,還在他們活動室裏就好了。”
“……真沒辦法啊。”
看到五十多歲的兩個大叔感慨萬千地交談,羽生田似乎已經快無語了。
“不過就算加上初代隊長,秘密基地的隊員也隻有七個人啊。”
森川講師的指摘一針見血。不過田才卻很無所謂地答道:
“不是有藕怪和中村嗎?俗話說得好啊,有朋友走遍天下。”
“笹島和中村?你說真的?”
森川講師嚇了一大跳。然後望向中村。中村卷起袖子,握緊拳頭,擺出~個很可靠的“勝利”姿勢。不知森川講師是不是覺得害羞,馬上錯開了視線。
“所以快和那個藕怪聯係。隻有你知道那家夥的聯絡方式吧?”
“聯係是沒問題,但是來不來就不知道了……那家夥到現在還是不習慣一群人一起玩鬧。”
“會來的吧。那家夥不是隻要一有機會就來聽你的講義嗎?”
……啊。我情不自禁地漏出了一聲輕呼。我知道他們說的是誰了。就是在森川的講義上看到的那個大叔。現在想來,的確那家夥長著一張根莖狀……蓮藕的臉呢。那家過是“怪”嗎?……咦?
“嗯?有電話呢。”
保健醫生從口袋裏拿出手機。同時森川講師也開始不知往哪裏打電話。似乎是打給那個藕怪大叔的。在場的所有人都靜靜地等待著電話結束。
在這段奇妙的時間內,我站在稍遠的位置開始思考。
在這裏的所有人都給我同一種感覺;他們身邊縈繞著同一種氣氛,散發著同一種氣息。要形容的話,有點像醋泡飯。
我很佩服,居然能夠一下聚集那麼多感覺相同的人。所有人都散發出同一種氣息,但是很奇怪的,卻又不相交相融。這些人就算距離上再怎麼接近,也無法和他人親近。
孤獨的集團。這是最能確切形容他們的詞語了……他們和那些沒有朋友的家夥散發著同樣的氣息。
但是這些人聚集在一起居然看來會這麼開心,真是不可思議。
明明無法和他人交心,卻能夠開開心心地玩在一起。不可思議。真令人羨慕。
“那個——”
聽到我的聲音他們一起回頭看我。也就隻有在這種時候他們才會行動一致。六個人做出反應的速度分毫不差,簡直給人一種詭異的感覺。我戰戰兢兢地問道:
“你們都擔任過秘密基地隊長這一職務。那麼,有從中得到過什麼嗎?”
連接這些人的是秘密基地。那麼,秘密基地中必然有隻屬於這些人的秘密。怎麼也忍不住內心的疑惑,我提問了。六人麵麵相覷,一起歪了腦袋思考。
“森川,你作為代表說說我們的意見。”
羽生田在旁推著森川講師的肩膀。森川講師苦著一張臉搖頭:“不行不行。”
“我才不知道你們的意見呢。我們幾乎都沒怎麼聚在一起聊過天。”
“我們是無聲勝有聲,心心相通的吧。就拜托你了。”
除了森川講師,剩下的五個人都偏過了臉事不關己。“喂喂!”森川講師慌忙對羽生田說道。
“真要說起來的話很複雜的吧,而且很令人害羞的話。再說又很長很抽象,要整理也很麻煩。”
“雖然我不想承認,但是我同意他的意見。像你這種渾身都散發出秘密基地醋泡飯味道的人比較適合負責解釋說明。”
蓮池表示同意。森川講師看了看保健醫生和田才。見兩人都對著他點頭,他隻能歎了一口氣,從長凳上站了起來。戶井前輩則基本被眾人無視了。我也有樣學樣,當前輩是空氣。
“今天帶照片了沒有?若是帶著的話借我一下。”
“那個啊……嗯,應該帶著……有了!”
森川講師接過保健醫生從白色醫生服上衣口袋中摸出的照片。他拿著照片向我這邊跨了三大步過來。中途他和中村視線相交,立馬低下了頭。
他就維持著這種脊梁筆挺,但卻低著頭的奇怪姿勢向我伸出了手。
“這些是秘密基地的照片。”我接過森川講師手中的一堆照片。照片之中映著的是很普通的六榻榻米大小的屋子。無論哪張照片都是差不多的樣子,唯一的區別就是屋內的顏色。最開始那張是藍色的,但是不知從哪張照片開始就變成橙色的天花板和牆壁了。“這是我重新粉刷的。”森川講師解釋道,臉上還現出“怎麼樣,我的品位很不錯”的表情。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評價他的品味,隻能望向吉田求助。
“那個,真厲害啊。”吉田向森川講師低下了頭。森川講師聽了吉田的話看來挺高興的。
我都聽不明白吉田到底在誇讚些什麼,老師您這麼高興沒問題吧?
我心情複雜地看向下一張照片。這張照片中的屋子成了深紫色。“紫色是我弄的。”羽生田舉手。蓮池馬上哼了一聲嘲笑“啊,原來你就是把屋子弄成令人惡心的紫色的凶手啊!”。一語不合,兩人又吵了起來。我不去理睬他們繼續看照片。接著這張照片又變成了綠色,最後那張則是紅色。恐怕是超級喜歡大紅色的前輩的傑作吧。那麼,選擇綠色的是蓮池了。
“……謝謝。”
我向森川講師點了點頭,把照片還了回去。森川講師居然到現在還低著頭。
“你的意思是讓我看看照片自行理解嗎?”
“音石,大學開心嗎?”
和幾天前完全相同的提問。我抽了抽嘴角。我和吉田一同點了點頭。
“好像會變得挺好玩的。”
“這樣啊……嗯,這樣啊。”講師深深地點了點頭。在我看來根本用不著點這麼多下吧。
“那個,秘密基地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嗯……我之前應該也有向你提到過,有些魚隻能生活在澄澈潔淨的水中。”
“秘密基地就是幹淨的水源地嗎?”
森川講師恍惚地笑了笑。就像錯過了收獲期,已經快要糜爛的豆子似的。
“對於我和我身後的那些家夥來說,別人的幹涉就好像汙染一樣。我們就是那些脆弱的魚。我們是如此孱弱,本來隻能靜靜地等待被社會這條洪流淘汰。要不是有秘密基地存在,我們甚至撐不到畢業。就更不可能像現在這樣,聚集在一起。”
森川講師閉上了眼:“是個很無聊的團體呢。”可是他的臉上卻現出那麼滿足的表情。
“我們並沒有選擇努力對抗汙染,在外界生活這條路。所以大家都沒有遠離大學。大家隻能在這裏聚會,‘孤獨者’是無法成為‘孤獨者們’的。因為會培養出這樣的危機感,所以秘密基地也有敝處。”
“………………………………”
“孱弱的魚為了生存下去是無法選擇生活方式的。為了活下去,我們需要秘密基地這個確實的存在。像你這種能夠在被汙染的水中生活的魚是沒有辦法理解我們的感受的吧。”
他對我的評價也不知是挖苦還是尊敬又或是豔羨,總而言z感覺上話裏有話。說完,他又一次伸手指向我,正式宣布道:
“所以你不需要秘密基地!”
他的語聲堅定,伸過來的手輕輕地戳了戳我的額頭。森川講師後退開一步,笑了。
明顯就是覺得自己終於報了一箭之仇。
“我說完了,大致就是這個樣子吧。關於這方麵的問題,可不要在我的研究小組裏麵問,絕對會把氣氛搞僵掉的。”
說完,他轉身往長凳的方向走,意思很明顯,他不想再回答我的問題了。森川對我築起了無形之牆,我卻感受不到那堵牆是寒是暖。有些不甘地,我再次向他搭話。
“我可以去看看你們的棒球比賽吧。”
“啊,我也想去。”
我和吉田雙雙舉起了手。看到我們的樣子,大家冷冷的視線射了過來。我瑟縮了一下。
“可以是可以——不過有點——”
“喂,那個—一是那個吧——”
剛剛還在爭執不休的羽生田和蓮池,突然哥倆好地對著我和吉田指指點點。
“你們兩個呀,就像很早之前,我和他們一同奮戰過的敵人的後代一樣。”
森川講師一臉苦澀地低語。居然連講師也變成這種臉色了。好厲害啊,這群人。
“讓他們看看我們的團體賽不是也挺有趣的嗎?”
戶井前輩適時幫了我們一把。聽了他的話,坐在長凳上的幾位麵麵相覷。
“那個沒有存在感的男人說了一句很帥的話哦。”
“那麼,看在無存在感男的麵子上,就答應他們的要求吧。”
“話說,觀戰什麼的一開始就是自由的吧。”
長凳上的三人自右往左用同樣的語調一個接一個地說道。這些人到底怎麼回事,同卵三胞胎麼?
“看來已經有結果了。隨你們高興。”
沒有存在感的男人,也就是前輩做了總結。看來前輩是他們之中最有常識的人了,而且說不定還擔負著駕馭這群野馬的重任。“非常感謝。”我向他道謝。“嗬嗬,被你這種美人在懷的家夥道謝感覺真是爽啊。”他很爽朗地說道。切,明明存在感這麼薄弱,怎麼如此陰險。
坐在長凳上的三個人似乎是受田才的氣勢影響,慢慢地站了起來。
“好,我們走吧!全員向著太陽奔跑!飛吧!”
“在那之前你先把你的鼻毛給我剪剪幹淨吧!”
蓮池一腳踢向高舉著金屬球棒大吼的田才的腰。田才就像廉價電影中被炸藥炸飛的主角一般誇張地向前撲倒。蓮池見他實在跌得太慘,馬上跑了過去把他扶了起來。受不了了,他們兩人的關係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啊?
“那個,森川,等一下。”
一直沉默不語的中村突然向著森川招手。森川講師紅著臉乖乖地向中村走去。其他幾個人見狀向著他微微彎曲的後背大肆歡叫著嘲弄。“你們是小學生嗎!”中村氣不過扭頭大叫一聲,走到中村的身邊。
中村惡作劇似的微微牽起嘴角,在森川講師的耳邊輕語。啊,看上去好色情。
“想要聽我對你告白的回答嗎?”
“嗚。”森川講師吐血。今天已經是第二次了。若是中村能夠對準他的弱點攻擊的話,估計要他吐個五,六次是不成問題的。沒錯,他的心在泣血啊。我過去也有幾次經驗。
“以前也就算了,現在對我們來說,‘結婚’這兩個宇變得很真實了呢。”
“沒錯呢。嗚。”第三次吐血。
“我正在煩惱,是應該用十二年前的心情還是用現在的心情來回答你呢?”
“……權當做個參考,當時的心情是?”
“甩掉你。”
森川講師一臉笑容地僵住了。我和吉田望了望對方,努力忍住差點脫口而出的笑聲。
“那個,現在的話?”
森川講師提心吊膽地確認。中村微微笑著卻不發一語。森川繃著舟子呆呆看著她的笑容,咽了口口水。他的樣子活生生就是告了白,正緊張等待著對方回答的青澀大學生。微笑的中村也完全是一副大學女生的樣子,旁觀者的我都覺得害羞得不行。
終於,森川放鬆了身子笑了出來。回複了大人沉穩的表情說道:
“能等到棒球比賽結束之後再回答我嗎?……現在說的話,萬一我哭著逃跑了就太不好意思了。”
“好的。我會和你一起。請帶我去甲子園吧。”
“若是二十年前你這麼說的話,我一定加入棒球隊打棒球去了。”
喂喂,就算這樣也是去不了甲子園的吧。
“去你自己心目中的甲子園就行了。”
聽了中村意有所指的一言,森川講師曖昧地笑了笑微微偏頭。我和吉田聽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隻是望著兩人向大家跑去的背影。
……不過,中村說有兩種心情吧。也就是說,現在的心情和十二年前不一樣。
搞什麼呀?森川講師,你不是還有機會嘛。雖然事不關己,我卻也開始熱血澎湃。
“最初的約會是看棒球比賽呢。”
睜著惺忪雙目的吉田望著我道。我反應過來一口血噴出。三十歲組戀人的吐血癖似乎也傳染給我了的樣子。吉田正和發夾苦戰,試圖固定劉海。我看著她樣子,突然下決心伸出食指挑起她的前發。吉田的整個臉都露了出來,觸手可及。真是太可愛啦!
吉田看了看我的手,視線上移,又看向我的臉。“咳咳。”由於她一直麵無表情地盯著我看,搞得我先破功,不好意思起來。她什麼也不說,我的手也一直僵著不敢動。
吉田快手快腳地放好發夾,不知為何盯著自己的腳發出“嗚”的一聲輕響。隨著她臉頰的轉動我也不得不不斷調整手的位置,很是費事。
“我走路很慢,所以配合我會很吃力哦。”
“我知道。”
“我腿短真不好意思呢。”
“我什麼也沒有說啊。”
“能麻煩你暫時保持這個樣子嗎?”
“……好。”
我用力屏氣防止自己吐血,短短一個字的回答已經是我的極限。
像我一般做著這種事的人,恐怕是沒有進入秘密基地的資格的。
我們兩人不知何時已經邁開了腳步追逐走在前麵的一行人。
若是配合吉田走路的步伐,大概一輩子也追不上前麵那些人吧,不過追不追得到都無所謂。
我帶著稍稍羨慕的目光,盯著那些相互之間保持一定的距離,氣氛融洽地走在一起的“孤獨者”們。對於無法和他們成為“朋友”的自己,感到一絲不甘和鬱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