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
我坐在冷宮的房簷下,想著金珠玉璣,輕歌漫舞的時日,嘴中竟像嚐到了血的滋味,一絲甜一絲腥。
“嗯”……這已是今日的第六隻虱子。常年沒有澡洗,身上像有了層硬甲,捉虱子便成了打發時間的法寶。
除了日子孤寂的像是一塊幹裂的破布以外,其實還是自由的。有太多瘋了的,傻了的和病了的,像我這樣的便不在有人搭理和招惹。
這裏永遠不會有真正的事情發生,除去死亡。剩下的,就是對著天空或黑暗發呆。沒有了爭來鬥去,也不用小心翼翼,更沒有禮數規矩,隻有醜陋老邁的女人們發出的可怕的聲音。
九年了,我也二十九歲了,很老了。
遠處傳來了鍾聲,我數著共有多少下……那個男人竟去了嗎?那個曾深深插進了我身和心裏的男人。雖然明知從沒有人從這出去過,可隻要那個男人還在,就總不會放棄最後一息執念,大些的牢籠總好過小的。但現在,他替這裏僅有的幾個年輕女人結束了最後一場夢。
他們曾說我膚如凝脂,眉目如畫,是上等的美人。可是上等的美人不比上等的美玉,轉眼間,就如牆角的爛泥,不堪入目。
第一夜
見到那個男人那一年,正是美得心顫的年紀。那是進宮之後的很多很多天之後。老太監沉著臉一言不發,監視著眼前的一切,三五個宮女忙前忙後,一切準備總算在壓得人不敢呼氣的空氣裏完成了。當時我想,皇帝的女人這麼多,那麼久才輪到我;在這宮裏待了很多年後,我才明白:等那麼久是既要讓那女子背後的世家明白帝王的高高在上,不讓你持寵而驕;又叫你做臣子的知道皇恩終是在的,皇上心裏都想著呢。
記得當年家境微寒的時候,想隻有窮人家的屋子才如此陰暗憋悶吧;父親高升,屋子大了,院子大了,可這屋頂還是這麼暗這麼沉;又一天,他們說我要進宮了。老實說,不是不期盼的,總想皇宮裏一定是不一樣的光景。
封的是才人,住得還不及我的閨閣,但想皇上呆的屋子必是大不同的。坐在那間宮殿裏等的時候,我垂著臉卻抬眼四處看著,原來皇上住的屋子也是那麼沉,憋得人想逃。
曾經想過多少次,女子的那一夜,必是連天上的星鬥都會為我落下的,我會終生難忘,那良人會把我刻進他的心底。此後,我就是完全不同的人了。我以為我們都會幸福的顫動和呻吟。可當他狠狠的挫痛我的時候,我心裏又羞又怒,隻想著為什麼你可以對我做這些。身體裏有的全是排拒的意思。當他翻身躺下的時候,有那麼一刻,我幾乎有殺人的衝動。我偷偷的看他很快的睡去,我想,在他,有過了這麼多女人之後,這樣的事算什麼呢?大約可能隻是比小解更爽利一些吧。我已經不是處子了,可躺在那,除了身體裏讓人發瘋的侵入感之外,我還是我。
過不一會,老太監就把我引了出去。第二天,聖旨就到了,我被封嬪。我知道這一夜和這聖旨都不是衝我來的,父親一定是滿意的,那些上上下下的官員們也一定知道了。
之後的幾天,我一直在想,我當時的表情和身體都那麼僵硬,換作是那個青梅竹馬的男孩一定心疼得把我摟在懷裏,且心存歉疚,此後會更疼我的。可是這個男人,他是帝王,他一定覺得在這一夜一夜的女子,滿宮的女子中,一定要安排一夜給我,實在也是惱人的事吧。
他是否對我的眉目存下了幾分印象呢?想必沒有,他幾乎都沒有看我一眼,隻是在太監們幫他更衣之後,一邊向他們吩咐著什麼一邊叫跪在地上的我坐上床來。燭光那麼暗,他似乎很累,微垂著頭,我太緊張,也沒來得及看清他的眉目。
我坐在冷宮中的屋簷下反複想這一夜的時候,不知怎麼總想笑。笑自己那少女懷春的時節,一遍遍憧憬的跟這一夜離得就像我現在離過去那麼遙遠。
雨
又下雨了,冷風夾著水汽撲麵而來,我盯著房簷下的一串串水珠想著這些前塵往事。倒不是那一切真的多麼無可忘懷,隻是在這什麼也沒有,什麼也不發生的地方,不讓自己發瘋的唯一辦法可能就是想些什麼,可是除了那些,我又還有什麼可想的呢?
在這陰沉的天氣裏,呻吟聲在這狹小的空間裏此起彼伏。我在想,放棄了吧,興許瘋了,時間會更好過去些。可是兩隻膝蓋傳來的痛楚卻足以讓我在這樣的天氣裏比以往任何時間都清醒。
家族失勢,禍事殃及到我,發進冷宮還不夠,還要受刑以示懲戒。我又有何罪可懲,又有什麼未來可戒呢?也許隻是用這樣的傷痛讓我在以後的時日裏仍舊不足以麻木的忘卻帝王的無情,命運的多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