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賴朝在伊豆樹起討伐平氏的大旗,當年源氏一族的舊部與附近不滿平氏專權的武士紛紛響應,不出月餘已成千餘人之眾。討逆的軍隊從伊豆出發,一路向東北方向的關東地區進發,途中攻城略地、收編舊部,並在鐮倉建立了據點。鐮倉本是源家的故地,賴朝在那裏建立軍事政權,坐鎮軍中,自稱“鐮倉殿”。
賴朝起兵後,各地烽火四起,反對平家的硝煙四處彌散,源賴朝的堂兄弟——居於信濃國的源義仲也舉起討伐平氏的大旗,以凶猛之勢直撲平安京。
是時,依附於源氏戰旗之下的武士已有近3萬人,源賴朝在鐮倉推行“禦家人製”進行治轄。所謂“禦家人製”,是以武家“忠”、“義”思想為本,以土地為媒介結成的武家之間的從屬關係,凡是投靠鐮倉幕府下的武士一律作為賴朝的家臣,奉行命令,承擔從軍、護衛的義務。而作為鐮倉殿的賴朝也會保護這些武士的土地、莊園等實際利益,若為幕府立下功勳,還會另外賜給領地。
在伊豆流放的那些年,賴朝學會的不僅是隱忍自保,還有如何洞察人心,投靠鐮倉幕府的武士們無一不對他忠心不貳,拚掉性命都不曾眨眼一下。他到底是一代驍將源義朝最看重的兒子,天生的王將之才,從流放荒島的囚徒變成了雄霸一方的幕府將軍,他不過用了3個月。
那年冬天,平家上下正忙於遷都之事。平清盛理想的新都是位於平安京西南方向的福原京,那裏,平家建成了大片的殿閣屋宇,街市道路也一一模仿平安京。更重要的是,福原京臨近內海,有優良的港口可供大宋及高句麗商船停泊,對大和國的經濟貿易有不可估量的影響。平清盛執意遷都,也是希望能由平家掌控海外貿易,將大和國的經濟命脈緊緊握於手中。
後白河法皇、高倉上皇及年幼的安德天皇在平家的脅迫下遷離平安京。遷都之後,曾經綺靡富麗的平安京日漸衰落,蔓草長滿庭院,宮殿屋舍的窗欞門扇多有破損,古木黃葉顯露蕭條之色,令人見之傷心。
源賴朝等人在東國兵變的消息傳到平安京,清盛公驟驚,他原本接到密報,說流放伊豆的源賴朝已經死去,如何現在又領兵來犯?清盛公派出嫡孫平維盛率領10萬大軍開赴東國,討伐源氏亂黨,平家的軍隊在富士川與源氏軍隊正麵相遇。源賴朝采取迂回戰術,派手下大將武田信義趁夜包抄平家軍隊的後營。武田信義帶領武士通過富士川沼澤時,驚動群集在水澤中的水鳥鴉雀,一時間群鳥驚恐,鳴叫亂飛,振翅之音猶如千軍之勢。平家軍毫無防備,以為有大軍來犯,嚇得慌忙敗走,源氏一方不戰而勝。此一役,更加削弱了平家軍的威勢,軍中人心渙散,彌散著厭戰情緒。而源氏一方不僅士氣高漲,更有各地不滿平氏專製的武士,不斷歸附於源氏麾下。
自從伊豆起兵,北條時政便跟隨源賴朝四處征戰,成為賴朝最倚重的臂膀。北條時政逢人便詡自己有識別英雄的慧眼,早看出源賴朝有王將之相,日後必定能執掌江山。作為嶽丈的他以及北條氏一族,也自然雞犬飛升了。
而對於已經成為將軍夫人的北條政子來說,執掌江山什麼的她並無興趣,賴朝要的是天下,她要的隻是他,有了他,便有了天下。
天下,那由山巒平原、江海河川、豐饒物產組成的天下是多麼誘人,那雕梁畫棟、廊腰縵回,還有華服麗人穿梭其間的平安京皇宮又是那樣令人神思,如此的天下就裝在賴朝的胸中,他要以手中的刀、背上的箭,甚至自己的身軀血肉一點點拚一個天下,又是為誰呢?為他亡故的父親族人?為了他的妻兒?還是為他自己、為他在伊豆的烈烈海風中隱忍的十數年時光?
政子想不明白,她不是那種靈犀明慧的女子,隻是隔著竹簾,燈燭幽暗中賴朝的神情麵容漸漸陌生、疏離……他是那般英雄寂寞。
8.相讎
文治二年(1186年)早春的一日,鐮倉幕府中的上下人等都聚集到鶴岡八幡宮,參加八幡大菩薩的祭祀。
八幡大菩薩曆來被視為弓箭之神,能鎮守家國、祛除災厄、保佑人財平安,因此信者甚重,民間多有祭祀。源氏一族也將八幡大菩薩奉為守護氏族的神祇,源氏的白色戰旗上也書寫有八幡大菩薩的法號。
武將們依舊身著凜然的大鎧,背後箭袋裏的箭矢羽扇一般散開,他們在八幡宮的庭院中左右陣列,正中,被尊稱為鐮倉殿的賴朝端坐在神殿廊下,身旁坐著他的嫡子賴家。賴家不過4歲,賴朝卻已經命人帶著他練習兵馬騎射了。
賴家身後坐著他的母親政子,和昔日那個男子氣的鄉紳小姐相比,她倒是出落得氣度大方了,衣衫裝束也富麗了幾分,隻是骨子裏那好勝的男兒之性未改。作為幕府主母的政子雖然不曾披甲執銳,但幕府中大小事務無一能瞞過她。
早春的陽光斜斜地投射在神社中庭的石板地上,泛起一層清冷的寒氣,雖然已經立了春,天氣卻依然料峭微寒。將士們在大鎧內穿著皮衣,女眷們披著厚衣裳,卻依然瑟縮著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