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1 / 3)

那天早上我跟著新來的醫生查過病房在護士站坐下沒多久,一個實習生就追過來,“左娟,有人找。”

在走廊的盡頭,消失了半年的丁慧敏挺著驕傲的肚子站在陽光底下,從玻璃窗射進來的光線根根分明打在她蒼白的臉上。看見我的時候,她眼睛閃爍出星星一樣的點點光亮。

“娟兒——”她聲音裏帶著哭腔,“左娟。”

我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上,驚訝地合不攏嘴。不用問,丁慧敏賠了夫人又折兵,落敗而歸。她拖著兩個月的肚子追趕著朱小偉去廣州的時候春天才剛開始,此時已是初秋,本應瓜熟蒂落,然而眼前她的模樣卻慘不忍睹。

“這麼說……”

“娟兒,你快救救我,我覺著冷,從頭冷到腳。”不容我的話講完,她已紮進我懷裏,瘦小的身軀在陽光下瑟瑟抖動,眼淚雨點般落在我手臂上,可憐的叫人心碎。我緊緊抱住眼前的她,不敢相信這個人就是平日裏走路都帶著風,對誰都習慣了頤指氣使的丁慧敏。

“左娟,我冷,我快凍死了。”

愣了一下我才想起伸手去探探她的額頭,高燒,於是顧不上詢問其他,手忙腳亂底招呼同事把惠敏送到門診樓。初步檢查的結果很快出來了,感冒和長期的睡眠不足使得她身體極度虛弱,好在這並未影響到她肚子裏即將滿八個月的胎兒的正常發育,保險起見,醫生建議丁慧敏住院保胎。

在婦科住院部,惠敏喝著我遞給她的熱巧克力臉上慢慢有了一些血色。

坐在床邊,我終於得空向她詢問這半年的情形,“這麼說……”

“娟兒,我得出院,不能保胎,這孩子我不能要。”她斬釘截鐵。

“這麼說……”我思忖著該如何開口詢問她落敗的經過而不使她受到太大刺激。

“什麼都別說了,朱小偉結婚了。”她的眼眶在瞬間噙滿了眼淚,“他跟一個認識才幾個月的女同事結婚了,不要我。”眼淚掉在前胸,吧嗒吧嗒,格外清晰,“你說我哪兒不好?我哪兒比不上人家?我生意都不做了跟我媽編了瞎話追到廣州去找他,不,追到廣州去求他回心轉意,他怎麼就不跟我好了,我哪兒不好,哪兒比不上人家,左娟你說。”她用袖子去抹眼淚,抹完了又湧出來,幹脆她放聲大哭,“我哪兒不好了?哪兒不好了?”撕心裂肺。

“這種事跟你好不好沒關係,你哪兒都好,哪兒都好。”我拿過她手裏的杯子替她捋捋前額的頭發,“眼淚解決不了問題,咱們輸人不輸陣,別哭了。”

聽我這麼說,她抽搭了幾下之後果然止了眼淚,摸著肚子問我,“現在怎麼辦?”

盡管我對她此刻的處境充滿同情,仍忍不住抱怨,“我早就跟你說,半年前我就警告過你,你這麼做很冒險,搞不好就成了未婚媽媽,你媽知道了頂多生幾天氣就過去了,可是孩子怎麼辦,上不了戶口將來上學看病都是問題。好壞話都跟你說盡了,就是不聽,現在怎麼樣,應驗了吧。”我歎息著把目光從她沒有表情的臉上移開,除了歎息,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怎麼辦,天知道現在怎麼辦。

我不認為在這件事上朱小偉應該負有什麼責任,愛丁慧敏或者不愛都是他的權利,不能因為一次失敗的搞對象經曆而譴責他什麼,即使譴責、甚至恨,又能多大程度上緩解丁慧敏的悲痛欲絕?最要緊的是丁慧敏得迅速接受眼前的一切並且從陰影中走出來。

“你還愛他嘛?”

丁慧敏搖頭,“不。”

“那你恨他嘛?”

丁慧敏搖頭,“不。”

“很好。”我感到欣慰。

“娟兒,我難受,我心裏堵得慌。”她再次放聲哭出來,“我哪兒不好,你說我哪兒不好了?你跟我說說,就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我抱著她,“你哪兒都好,是他沒眼光。”一邊說著話心裏一陣陣的發酸,“行了,你先在醫院休息兩天,我替你安排手術的事兒。”

說到手術,她猛地抬頭看我,“疼嘛?”

我點頭,“特別疼。”

她立刻哆嗦起來,臉色煞白,“娟兒我害怕,我特別害怕,我從小到大最怕疼。”她幾乎央求我,“要不生吧,生下來行嘛?朱小偉說要是生下來我不養就給他們養,他說好好對他……對了,還沒告訴你,我在廣州找朋友跟大夫問過了,是女孩。”她語無倫次,“左娟,生小孩疼嘛?”

我看著她,“特別疼。”頓了一秒又補充“應該是。”我也沒生過。

“哪個更疼?手術跟生小孩比起來哪個疼?”她追問。

“別廢話了,”我忽然感到不耐煩,“疼就是疼,沒有哪個更疼,都是一樣疼,都得流血知道麼?這就是你衝動的後果,所有的代價都是帶血的。”

丁慧敏久久不再說話,我站起身走到窗前,樓下花園裏的樹木已經開始凋零,所有昔日美好過的花朵都顯得殘敗,慘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