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公司的辦公室小而雜亂。看了讓人很不舒服,同事們陸陸續續走進來,慢慢熱鬧起來,就越發顯得雜亂。合夥人還沒來,我坐在會議室裏發呆,覺得有點後悔,這樣寶貴的假期不該用在這樣一個小得可憐的公司上。還記得剛進門的時候,迎麵走來一位男士和我友好寒暄,我本該報以溫暖的微笑,但是他穿了一件我們稱之為文化衫的上衣,上麵是雷鋒還是劉胡蘭我忘記了,但是我不認為老頭衫上麵印了一位革命先烈就表示穿的人有文化了,我可能會做出恰恰相反的判斷。此外,我也不能原諒一位專業人員在工作時間如此打扮,所以我沒說話,轉身走開了。
又等了一會,終於等來了要見我的合夥人,英姿颯爽的,倒是讓人眼前一亮。一開口更是讓我肅然起敬,雖然沒有明顯的或英或美的口音,但是邏輯清楚,語言流暢。其間和善的微笑也讓我慢慢放鬆下來。總的來說,我們談得很愉快,合夥人沒有逼問我為什麼頻繁跳槽,而是問我對職業道路的規劃是什麼?我理解她其實也很想知道我為什麼頻繁跳槽,但是這樣的委婉,帶來很好的效果,我的自尊得到滿足,也能從容以告其中的諸多考慮。我並沒有欺騙,所以也能獲得對方積極的認同。這樣久違的如沐春風讓我也很愉快,一時間忘了那位衣著隨便的老兄和狹窄逼仄的辦公室。
我在這裏要做的事情,就覆蓋範圍來講,遠遠大於在K記時的職責。除去內部審計、財務審閱之外,還要兼顧外部審計、稅務谘詢和會計服務。公司小,所以不可能像在“四大”那樣專門培養專家。來谘詢的客戶大都剛剛進入中國,千頭萬緒,可能均要從我們身上求得答案。
我當時還帶著在“四大”慣出來的臭脾氣,覺得做這樣的雜家需要臉皮很厚,會吹牛皮,遠遠比不上professional的專業與清貴。但是幾年下來,自己也有了一點與先前不同的體會。各種各樣的業務做得多了,兩樣技能慢慢被培養出來,第一個是融會貫通的能力,我開始相信世界上的學問均有可通之處,在一個大行業背景之內更是如此,若能悟得個中三味,會計、審計、稅務其實也是一人千麵而已。呈現出來的是紛雜繚亂,但是抓住本體,不顧表象,自然一通百通,就像周伯通一樣,懂得了裏麵最重要的本體,左右互博也不過是娛樂自己的小技(好像令狐衝也是看穿了衝虛道長畫出來的一萬多個圓圈其實隻是一個核心圈的變體,從而一擊得中——由此推論,令狐衝也能把財務學通——玩笑啊,不要認真)。
第二個是交流溝通的能力,我一直強調這樣的能力,如果大家想在財務這個行業有所發展,硬橋硬馬的技術除外,溝通能力一定多加著力。在這裏小小的解釋一下,你看我說的是溝通能力,而不是說話能力,可見這是兩種能力。溝通的過程可不一定就是說話的過程,表情輕鬆,態度自然,麵帶微笑,眼神鼓勵,都是非常有效的溝通手段,結合起來才是溝通能力。就好像我們說語言能力,也決不隻是說話的能力,還有聽、讀和寫的能力。在這裏我有一個生活中的實例和大家分享,比如,小馬和姑娘吵了架,如果小馬飛速前往其家,笑語晏晏,殷勤道歉,如再能自批麵頰,效果一定好過打個電話或者發條短信。因為很多複雜的表情、眼神在電話和短信中無法傳遞,有時候反倒容易鬧誤會。後來我還有所體會,主動排斥任何電話麵試,麵試別人的時候也盡量和人家見一麵。一通冷冰冰的電話打過去,不能叫作有效溝通,對對方而言顯失公平。
以上拉拉雜雜說的兩項能力,在後來的日子裏幫助小馬披荊斬棘,艱難上山——不管遇到多麼難纏的客戶也能逢凶化吉,化敵為友。因為這兩個技能其實解決的都是一個問題,那就是“同”:技術相通了,你看審計、會計、稅務均會是一般模樣,必定是個“同”字;溝通好了,思想統一,也無非是個“同”字。
上山的路途漫長寂寞,技術好修己身,溝通好修同道;多幾個人一起談談說說,多麼悠長難耐的歲月也能拈花以待,一笑而過。
下
小馬準備起身告辭的時候,合夥人忽然從身後抽出一張裝修圖紙,很熱切地為小馬介紹新辦公室的裝修進度。我理解她可能也覺得目前的辦公條件對我的吸引力有限,所以想通過這樣的方式給我一點看得見的希望。這樣的想法後來我一直沒有求證過,但是我寧願她確實如我所想,因為我很喜歡這樣的一個領導,後來我也努力模仿,對於我願意留下的候選人,也盡力展示最好的一麵,把他留下。後來老王常常說他被我當時呈現出來的樣子所迷惑,生生地被騙進了公司,言下相當的悲憤。
後麵的事情很順利,一周之後合夥人親自給我打電話,說,見了幾個人,還是覺得我最好。我能清楚地記得原話是因為我很欣賞這樣坦率的表達方式。我想我會因為這句話忽略掉一些東西,包括一些原則的東西。
辭職的事情不多說了,無非是各級領導找我談心。我對這樣的一個流程一直非常尊重,覺得他們願意花費本來就很緊張的工作時間和我聊聊,聽聽我的想法,表達一些建議,不管是真是假,都值得珍惜。我雖然離開K記好幾年了,但是還以這樣的執業經曆為榮,每次說起來的時候還是眉飛色舞的。我覺得這就是傑出公司的魅力所在,“四大”用人之狠聞名天下,但是大多出來的人還是眷戀之情,溢於言表。我在這樣一個學校沒有堅持到畢業,但是至少不是一個壞學生,沒有給我的學校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