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爍的霓虹燈,震耳欲聾的音樂,攢動的人頭,這是一個震人心魄的五彩流離世界。
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女子正躲在酒吧庫房最背角的地方,捂著耳朵接著公用電話。燈光忽明忽暗,將那張原本慘白無耐的容顏照得五彩斑斕。
有侍者舉著杯子端著酒從她身邊經過,大聲道:“默言,前麵人多的忙不開了,你快點。”
默言張了張嘴,喛了一聲,卻早就被轟隆隆的音樂蓋過去了。她聽見母親在電話裏說:“你大哥當初都是為了你才出去打工的,也是為了要供你上學才從工地上摔折了一條腿的,手心手背都是肉,沒道理你在城裏吃肉,你大哥卻連口湯都喝不上的道理。默言,你就幫幫你哥吧,他是沈家的男人,要替沈家續香火的……”
默言的嗓子是啞的,她半晌才從母親抽泣聲中尋到了一道縫隙,不無脆弱和小心的道:“媽,我不是上個月才給你寄了五千塊錢嗎?怎麼又……”
母親的抽泣戛然而止,聲音裏便有些淒厲:“你爸生病住院,一天就好幾百,你那五千塊錢就是一塊石頭扔進水裏聽了個響兒。現在你大哥要結婚,女方家裏嫌棄你大哥瘸了一條腿,故意在彩禮上為難,你讓我怎麼辦?”
默言見酒吧的領侍不耐的盯著自己看,便慌亂的道:“好了,媽,我知道了,我盡快,你要多少錢?”
沈母還在那零零碎碎的算:“房子蓋不起,也來不及了,總得給你哥挑點新家具,買幾床新被褥、新衣服,再加上你嫂子的兩萬塊錢彩禮錢……你寄五萬來吧。”
默言端著托般往酒吧裏,一臉的決然。
她不是沒想過質問母親,把她自己每根骨頭都拆巴了敲出裏麵的骨髓,看看能不能值五萬塊錢?
這裏是繁華的大都市,的確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地方,有許多人在這裏撈金,可真正能隨手就揮金如土的人畢竟是少數。尤其像她這樣,沒上過大學,不過高中畢業,土的掉渣,除去略有幾分姿色,便一無所有的女孩兒,她哪裏談笑間就給母親掏出五萬塊錢來?
她不是不羨慕和她一樣在這酒吧裏打工,卻大把大把賺進鈔票的女孩子們。可是當她看到那些或老或醜或猥瑣的男人把錢塞進她們的胸裏時,就覺得那錢再金光燦燦也肮髒無比,她根本無法忍受那些齷齪的手和色迷迷的眼神落到她的身上、臉上。
她知道那是賺錢的捷徑。
可她沒法跨越心裏這一關。
她知道那隻是個開始。
在她身上摸來摸去,她不是不可以忍受,可深重的自尊和自卑一樣厚重,她甚至沒法開口跟人赤裸裸的交易。
內向、羞澀的她很怕自己失去了一切,卻換不來母親想要的人民幣。
那才是真正的悲催。
盡管現在自己一樣一無所有,可她還是站在懸崖尖上。一旦到了那個地步,她便是跌落在懸崖底部,死無全屍。
她不是沒想過死,可是死了,父母便真的一無所有了。起碼她活著,父母還可以理直氣壯的拿她當成賺錢的工具,借以來改變家庭的可憐的環境。如果她死了,他們跟誰去要錢?又該如何活下去?
母親常說一句話:養你這麼大不容易,雖然你是女娃,可是家裏沒虧待過你,做人得講良心……
良心,也是責任,她不能因為自己的苦和累就放棄。相較於父母、大哥、妹妹來說,她真的算不上苦。家鄉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都在羨慕她能過上這樣幸福的日子,要知道她們終其一生都沒有離開過家鄉半步。
默言撞上了迎麵而來的一個男人。
她下意識的護住了托盤上的酒。一瓶酒好幾百塊錢呢,她賠不起。
可那男人手更快,踉蹌了半步,很快站穩,伸手扶住了酒瓶。或者說是按在了默言的手上。男人的手很大,很幹躁,很溫暖,將默言的手完全、精準無誤的覆蓋住了。
默言像是被烙鐵燙了一般,手不受控製的一的抖,下意識的去甩那人的手。
男人似乎很吃驚於默言的力道,他的手一鬆開,默言手裏的酒瓶就搖晃著脫離了托盤,更脫離了默言的控製。
默言直了眼睛,在巨大的黑暗來臨之前低低的啊了一聲。但音樂聲太大,她的這一聲驚叫就顯得微不足道。
當然,她並沒有聽到酒瓶落地的聲音。
光線再度亮起,她睜開眼,就見那瓶酒好端端的握在那男人手裏。他朝著她一笑,露出一口白亮的牙,道:“來兩瓶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