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以後,池丹又有過好幾次戀愛的經曆,有時候是別人介紹的,有時候是她自己認識的,有一段時間,她在這方麵的交往十分頻繁,連她自己都給弄糊塗了,分不清誰是誰,分不清和她有過接觸的那些男孩子,哪一個是現在時,哪一個已經結束了,這種混亂的狀態一直持續了差不多有兩年的時間。
當然,不用說你也知道,池丹的這種情況是由我們造成的。
和已經發生過的那些事情一樣,每一次和男孩子接觸,池丹都會事先把有關情況告訴我們,她已經習慣了這樣做,她把每一次的情況告訴我們,由我們來幫她拿主意。毫無疑問,每一次我們都會對她說不,再告訴她不的理由。我們告訴她學曆、相貌、身高、年齡、職業、收入、血型、星座方麵如何不合標準,我們還會毫不客氣地指出嚼口香糖的壞毛病、蹩腳的外地口音、眨巴眼的醜習慣、愛張嘴大笑的傻樣、喜歡吃大蔥的庸俗嗜好、用手絹而不是紙巾的守舊、一激動就口吃的可笑、不知道鏽腹短翅鶇以昆蟲為食並喜歡獨自活動的淺薄或者是別的一些什麼。
我們在這方麵可以說是經驗豐富,我們同時觀察敏銳,並且絕不嘴下留情,每一次都會把池丹的激情之火撲滅,讓她從深淵的邊緣幸運地退回來。這種過程一般不會拖很長的時間,平均每一次我們稱之為“外科手術”的對那些可憐的男孩子們的否定,大約隻需要兩三次辦公室的集體聽證會,這種高頻率的手術,造成了池丹總是記不住誰已經結束了,誰正在進入,她不斷地改變著“萬事通”上的花名冊,不斷地把電話中對方的名字弄錯,不斷地用懷疑的眼光盯著麵前的記事本,坐在那裏發呆。
池丹的樣子讓我們惋惜,我們覺得池丹她不應該這樣,不應該弄錯和發呆,事情簡單而又清楚,完全用不著更多的智慧來判斷,她根本就沒有理由弄錯和發呆,她這樣弄錯和發呆,讓人懷疑她是在懷念著那些愚蠢的大男孩,是在為沒有記住他們的那些壞毛病而感到遺憾。
我們對這種情況會感到憤慨,我們覺得池丹這樣簡直太沒出息了,她那種手足無措的樣子已經不像一隻小鳥了,她如果繼續下去有可能變成別的什麼,比如說變成一隻沒有教養的螻蟻,那樣做是非常危險的。但是我們又不忍心更多地打擊她,我們隻是對她說那是她自己的事,由她自己做主——雖然我們知道那並不是她自己的事,到頭來她也從來沒有自己做過主。
我們對池丹說不的時候,她總是很無辜,甚至有點慌張,她的眼睛裏露出一種無可奈何的神色,一種絕望的神色,一種恐懼的神色,好像那是她的命運似的。有時候池丹會表現得滿不在乎,非常果斷地接受了我們的手術,回頭就把一個男孩給吹了。她爽快地說,我相信你們的眼光。有時候池丹會沒精打采,撩一下長發說,我早就知道這回又不行,其實我是不想和你們爭,因為我也沒有拿定主意。有時候她很懷疑,她在聽證會上和我們強嘴,說,我弄不明白,到底是我在談還是你們在談?怎麼你們比我還上勁?
隻有一件事是永遠不會改變的,那就是不管是哪種情況,不管池丹滿不在乎也好,沒精打采也好,懷疑也好,結果隻會有一個,那就是那些大男孩注定全都成了過去時。
在這一段時間裏,池丹的長發不再飄逸,她坐在那裏或者走動的時候,她的長發就像沒睡醒似的耷拉在她的肩頭,更多的時候,她索興把它盤在頭上,幹脆讓它徹底休息,這是我們唯一的遺憾。我們說,池丹,你的長發怎麼不見了?池丹安靜地說,盤起來了。我們說,你把它盤起來幹嗎?你應該讓它飄著,讓它自由自在地飄著,就跟過去一樣。池丹若有若無地笑笑,說,沒勁。我們就覺得,池丹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