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6)(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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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曼醒來時,隻見一束明亮的光線穿過單扇的舷窗,照在減壓艙角落的化學處理盥洗室。他躺在自己的鋪位上,朝艙內的四處瞧著:這是個50英尺長的圓筒,水平安置著,裏麵有幾張床鋪,中央是一張金屬桌子和幾把椅子;艙內還隔出一小間作盥洗室用。哈裏就在他的上鋪,正呼呼大睡。艙的另一頭,貝思也沉浸在夢鄉,一隻手臂擱在臉上。他隱約地聽到遠處有男人在大喊大叫。

諾曼打了個哈欠,然後從鋪上跳下。他感到腰酸背疼,不過除此之外,一切良好。他走到有陽光照射的舷窗前,朝外望去,對著太平洋上的太陽眯起了眼睛。

他看到了約翰·霍斯號考察艦的後甲板:白色的小型直升機機場、一捆捆沉重的電纜、一個潛水機器人的管狀輪廓。一夥海軍人員正在船側,往海裏放下另一個機器人,嘴裏又是高喊,又是咒罵,還不停地揮動著雙手。透過減壓艙厚實的鋼板艙壁,諾曼仍然依稀地聽到他們的聲音。

離減壓艙不遠的地方,一個身強力壯的水兵推著一輛裝著一隻綠色罐子的車,上麵寫著“氧氣”二字,甲板上另外還放著十幾隻罐子。那個監視減壓艙的三人醫療小組正在那兒打牌。

諾曼透過厚約寸許的舷窗玻璃看著窗外,感到自己仿佛在窺視一個幾乎與他毫無關係的小型世界,一個小型動物飼養箱,裏麵群居著有趣的外來物種。這個新世界對他來說是如此的陌生,就像他身在居留艙內觀察漆黑的海底世界時所產生的感覺一樣。

他看看那幾個醫護人員在木箱上啪啪地甩著紙牌,看著他們打牌時哈哈大笑、手舞足蹈的模樣。他們始終沒有朝他這邊望一眼,也始終沒有對減壓艙望一眼。諾曼絲毫不理解這些人的心理。他們是否應該密切注視減壓的過程?在諾曼看來,他們年紀輕輕、毫無經驗。然而,他們的注意力全在玩牌上,對身旁的大型金屬艙無動於衷,對艙內的三名幸存者麻木不仁——對這個使命的重大意義不聞不問,對幸存者帶回的消息不理不睬。這些興高采烈的海軍牌迷似乎對諾曼的使命毫不在意。不過,他們或許什麼也不知道。

諾曼在艙內回過身來,在桌旁坐下。他的膝蓋陣陣抽痛,繃帶四周的皮膚腫了起來。從潛艇轉移到減壓艙時,海軍的醫生給他做了治療。他們待在加壓的潛水鍾內,離開了深海星3號小型潛艇,又從那兒來到考察艦甲板上的大艙內——海軍把它叫做SDC,也就是海麵減壓艙。他們要在這兒停留4天。諾曼不能肯定他已在這兒待了多久。他們當時很快就進入了夢鄉,而牆上又沒有鍾。他的手表表麵已被砸得稀巴爛,不過他不記得是什麼時候被砸壞的了。

他麵前的桌子上,有人在桌麵刻下了“美國海軍是大騙子”的字樣。諾曼用手指摸著這些刀痕,想起了銀色大球表麵的溝槽。可是他、哈裏以及貝思現在都在海軍的手中。

於是他思忖道:我們將對他們說些什麼?

“我們將對他們說些什麼?”貝思問道。

這是幾個小時以後的事了。貝思和哈裏也都醒來,如今他們一起坐在那張刻著字的金屬桌子旁,沒有人試圖和艙外的監護小組說話。他們仿佛達成一種默契,諾曼思忖道,想單獨在艙內多待一會兒。

“我認為,我們得把所有情況和盤托出。”哈裏說道。

“我覺得我們不該告訴他們。”諾曼的意見令人信服。他的話語堅定有力,連他本人都感到驚訝。

“我同意諾曼的意見,”貝思說道,“我不能肯定現實世界是否已做好接受那個大球的準備。我本人是沒有這個準備的。”

她局促不安地看了諾曼一眼。諾曼把一隻手按在她的肩上。

“那很好,”哈裏說道,“不過,讓我們從海軍的角度來看待這個問題吧。海軍展開了一個聲勢浩大、耗資上億的行動:6個人送了命,兩座居留艙被毀。他們一定會希望得到答案——他們會一個勁兒地詢問,直至得到答案為止。”

“我們可以拒絕談話。”貝思說道。

“那也發揮不了任何作用,”哈裏說道,“請記住,海軍掌握著所有的帶子。”

“沒錯,那些帶子。”諾曼說道。他本來忘掉了那些他們送往潛艇的錄像帶。幾十盤帶子,把他們在居留艙內發生的一切都作了記錄。記錄了那條巨魷、那些人員的死亡,還有大球。一切都作了記錄。

“我們本該毀了那些錄像帶的。”貝思說道。

“也許我們確實該這樣做。可是現在為時已晚,我們無法阻止海軍得到他們想要的答案。”

諾曼歎了口氣。哈裏說得沒錯,事到如今,已無法掩蓋所發生的一切了,也無法不讓海軍了解有關大球的所有情況,以及它所顯示的威力。那種威力將表現為一種終極武器:隻要想象發生了什麼,就能克敵製勝的能力。這種武器叫人恐懼萬分,然而他們卻對此無能為力。除非——

“我想,我們可以不讓他們了解真相。”諾曼說道。

“怎麼辦?”哈裏問道。

“我們仍然具有這種力量,不是嗎?”

“我想是的。”

“那種力量,”諾曼說道,“隻要你想一下,就能使任何事情發生。”

“是的……”

“那麼我們就能不讓海軍知道事情真相。我們可以做出決定,把這一切都忘掉。”

哈裏皺起了雙眉。“這是個有趣的問題:我們是否具有忘卻這種力量的力量。”

“我認為我們應當忘掉它,”貝思說道,“大球太危險了。”

他們都不再吭聲,默默地思忖著忘卻大球這件事究竟意味著什麼。因為忘卻大球不僅將使海軍無法掌握大球的情況——也將消除人們對大球的任何了解,包括他們自己對大球的了解。使它從人類意識中消失,仿佛它根本沒有存在過一樣。把它永遠從人類的知覺中清除掉。

“重大的步驟,”哈裏說道,“在我們經曆了這一切之後,就這樣把它遺忘……”

“正因為我們經曆了這一切,哈裏,”貝思說道,“讓我們麵對這個現實——我們沒有好好地掌握住自己。”諾曼注意到,貝思現在說話時已經沒有怨天尤人的情緒,原先那種咄咄逼人的模樣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害怕這是真的,”諾曼說道,“這個大球的建造,就是為了考驗任何可能發現它的生靈,而我們恰好沒能通過這場考驗。”

“你認為這就是建造大球的目的嗎?”哈裏反問道。“我不這樣認為。”

“那麼你說是什麼目的?”諾曼問道。

“唔,”哈裏說道,“我們可以抱持這樣的觀點:假設你是一個漂浮在空中,具有智能的細菌。你碰上了一顆由我們發射,圍繞地球運轉的通信衛星。你會想:這是一個多麼奇怪的外太空物體,讓我們來作一番探索。假設你把它打開,爬到了裏麵,你會發現那裏十分有趣,有許多大型的東西需要你去苦苦思索。然而,你也許最終爬進了一個燃料艙內,裏麵的氫便把你殺死了。那麼你的最後一個念頭就是:這個外太空裝置顯然是用來考驗智能細菌的智能,要是我們走錯一步,就會把我們殺死。”

“那麼,從一個瀕死的細菌來看,這個結論也許是正確的,然而從衛星製造者的角度來看,就不是這樣了。以我們的觀點來看,通信衛星與具有智能的細菌毫不相幹。我們甚至不知道,宇宙中存在具有智能的細菌。我們隻是設法建立通訊聯係,製造一個我們認為十分尋常的設備,來達到這個目的。”

“你是說,大球或許隻是一條訊息,一個勝利紀念品,或是一個圈套?”

“沒錯,”哈裏繼續說道,“我們認為大球是在探索其他生命形式或是考驗其他生物,但是它也許與我們想象的那些活動毫無關係。大球在我們身上造成了如此深刻的變化,但這也許是個偶然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