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死了,格爾穆就要死了,大駝群就要死了。這個想法一出現,烏圖美仁就顯得極度不安。但它還是往前走著,因為它覺得駱駝不該有別的想法,隨著人的心意跋山涉水就是了,所有的駱駝不都是這樣的嗎?
仿佛是為了引逗烏圖美仁繼續行走,風突然停了。但很快又吹起來,還是從前麵吹來,不過強勁了許多。從前麵吹來的強勁之風變成了詭異的陰風,森森地冷涼著。毒辣灘的味道轉眼就濃烈了,那是百步金錢豹和黃金七步倒噴吐出的氣息,是預知了大批駱駝即將來臨時的高漲的情緒,毒液就在嘴邊,潤濕了蛇牙。烏圖美仁知道,已經不遠了,五十裏,甚至二十裏,之外就是毒辣灘。
但是烏圖美仁知道,現在最最可怕的,並不是毒辣灘的存在,而是自己。自己的味道會比此前任何時候更加強烈地進入格爾穆的鼻子。能夠想見格爾穆的樣子:高昂著頭顱,加快了腳步,甚至都會不顧大駝隊的秩序跑起來,跑向它的烏圖美仁。
烏圖美仁停下了。等著冶子酩使勁拉它的時候,它倔強地扭轉脖子,開始捯動蹄子,一捯就把韁繩拉直了。現在,它跟冶子酩較上了勁,一個往前拉,一個往後拽,就像拔河那樣。平時總是駱駝拔不過人,因為人是霸道的,使的是全力,駱駝是順從的,不過是鬧鬧情緒,用了一點點力氣。但是現在,烏圖美仁也要使出全力了,脖子一橫,就把冶子酩拉了個趔趄。
“咦?”冶子酩奇怪地叫一聲,一巴掌拍在烏圖美仁的肩膀上,“你還這樣,到底是你拉我,還是我拉你?你是駱駝,還是我是駱駝?”轉身拉起它就走。但是他沒有拉動。他感覺就像拉著一座山,結果不是把自己拉趴下,就是把韁繩拉斷。冶子酩吼起來:“走不走?不走我打死你。”
大柴旦在一邊看著,也有些奇怪:隻要一上駝道,駱駝,尤其是像烏圖美仁這樣成熟的駱駝,從來不刁難人。他從自己的騎駝上溜下來,擋在冶子酩麵前,不讓他打,然後問烏圖美仁:“你怎麼了?為什麼不想走了?你忘了你是駱駝吧?阿爸說了,駱駝不走,就是河水不流山不立,那怎麼可以呢?烏圖美仁,走吧。”
烏圖美仁似乎想讓大柴旦明白到底為什麼,朝後一跳,奮力一拽,就把韁繩拽離了冶子酩的手。
大柴旦愣了,他看到烏圖美仁的背後,雲彩變成了一個胡子老人,驀然想起那個古老的傳說:胡子老人一出現,就會有不幸發生。他從腰裏解下駝鞭在手裏晃了晃,想打在烏圖美仁身上卻打在了自己身上。這一鞭打出一個閃念來,突然讓他有些清醒:烏圖美仁一定聞到了什麼,而能讓它如此執拗不前的,除了殃及生命的危險,還能是什麼呢?風從前麵來,危險就從前麵出,烏圖美仁正在用極端的辦法告訴他:不能再走了,絕對不能再走了。他把駝鞭拎在手裏,問冶子酩:“前麵是什麼?是毒辣灘嗎?毒辣灘到底是個什麼地方?”
冶子酩盯著烏圖美仁,想把韁繩重新抓到手。烏圖美仁連連後退,就是不讓他得逞。
大柴旦明白了:毒辣灘一定不是個好地方。他大聲問:“到底為啥要去毒辣灘?”
冶子酩不說話,還是盯著烏圖美仁。他生怕它跑了。
大柴旦說:“你不說我也知道了,毒辣灘一定是個十分毒辣的地方,你想讓烏圖美仁把整個大駝群引到毒辣灘,你要害死大駝群。”至於冶子酩為什麼要毀掉大駝群,他並不想知道,隻覺得冶子酩既然是土匪,那就什麼殘酷的事情都幹得出來。
大柴旦走向烏圖美仁,想從地上撿起韁繩,烏圖美仁還是後退著躲開了。他說:“阿爸冶子酩,我不走了,烏圖美仁不走了。”這麼一說,再去接近烏圖美仁時,它沒有躲閃。大柴旦一手握著韁繩,一手握著駝鞭。
冶子酩朝前擺擺手說:“走吧兒子,聽我的話,趕緊走吧。”
大柴旦說:“我說了不走了。我不走,烏圖美仁也不走。”
冶子酩說:“已經由不得你們了。”說著掏出了手槍。
大柴旦說:“打死也不走了。我們不去毒辣灘,後麵的格爾穆,還有大駝隊,也不去毒辣灘。”
冶子酩撲了過來,要搶大柴旦手裏的韁繩。大柴旦立刻把韁繩丟開了。烏圖美仁跳向一邊。冶子酩氣急敗壞地喊起來:“想不聽我的話,已經晚啦。誰不聽我就打死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