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子高興地說:“你就要變成駱駝了。”
田野搖搖頭。作為一個內心沉穩的人,他想到的是:你就是有一萬個變駱駝的理由,也不一定會有變幻的結果。
他們都是孤兒,在西海基督孤兒院長大,後來又上了學。有一天學校來了兩個軍人,召集一些就要畢業的學生說,上級正在組建進藏駝隊,缺少有文化的青年,你們想不想去?去了,你們就是國家的人,就不愁吃不愁穿了。
穀子說:“我想去。”
田野說:“我也想去。”
穀子問田野:“你為什麼也想去?”
田野說:“你想去我就想去。”
穀子說:“學樣兒學樣兒,阿媽剪個鞋樣兒,鞋樣兒扯掉了,阿媽去著打給了。”
想去的青年還有幾個。等大家登了記,穿上了黃製服,才知道進藏駝隊的任務暫時還不是進藏,而是招募駱駝。
打了賭的田野和穀子找別的駱駝客說服動員去了。他們把自己對人世的熱情全部交給了駱駝和駱駝客,交給了紅柳泉。但紅柳泉對除了駱駝和駱駝客以外的所有人似乎都沒有一絲絲的溫柔與親和,陰險和惡毒早就埋伏在他們前去的路上。當他們剛剛翻過一座沙丘,正在疑惑風過沙起的嗖嗖聲怎麼來得如此突然時,勻淨得就像女人肌膚的沙丘突然裂開了一個洞。
洞是貼沙飛翔的,轉眼飛出了一條沙金色的繩子,那不是什麼繩子,那是一條百步金錢豹,那也不是豹子,那是一條冬天無眠的沙漠蛇,全稱就叫冬醒百步金錢豹。百步金錢豹飛落到穀子麵前的沙地上,足有三米長的身子用任何人都來不及躲閃的速度水浪一樣遊過來,纏在了穀子的右腿上。它先是從下往上纏到了大腿根裏,又從上往下纏到了腳脖子上。穀子死僵僵地立著,她被嚇得連尖叫都不會了。當蛇牙咬住她的褲腳和襪子晃來晃去時,她的臉變成了一張寫滿驚恐的紙,煞白煞白的紙。
田野蹭地往後一跳,又撲過去一把抓住蛇的身子,拽了幾下,看根本拽不下來,便衝著不遠處的一群駱駝喊起來:“救命啊,救命啊。”
有人跑來了,是個比他們還要小的孩子。孩子一見毒蛇就把指頭放進嘴裏,打響了呼哨。尖利的呼哨飛竄而去,似乎還沒落地,就有一峰雄偉健壯的白皚皚的駱駝跑來了,它身後是一峰渾身雪白的小駱駝。
那一刻百步金錢豹正纏著穀子的右腿,蛇嘴就在腳脖子上咬住她的褲腳和襪子晃來晃去,那一口咬得很深很深,利牙已經透過棉褲和襪子挑破了皮肉。
白皚皚的駱駝一看到劇毒之蛇百步金錢豹,優雅彎曲的脖子頓時伸得筆直筆直,四蹄朝後蹬著,張大鼻孔,顫悠悠地吸著氣,想把毒蛇吸到自己這邊來。
而毒蛇是有纏力的,生活在巴丹吉林沙漠的人都知道,三米長的毒蛇纏力大如牛。也就是說,現在是牛力和駝力的比賽,是動物王國裏的拉力賽。
漸漸地,蛇頭離開了穀子的棉褲,朝著駱駝緩緩移動著,纏在穀子右腿上的蛇身盤旋而出,慢慢地鬆懈了。
忽聽哧的一聲響,百步金錢豹淩空而起,直飛駱駝的鼻孔。
駝力超過了牛力,白皚皚的駱駝把百步金錢豹吸離了穀子,吸向了自己,如果它一直吸下去,一定會把百步金錢豹吸進自己的鼻孔和胃囊。但是它沒有,駱駝不是食肉動物,它對蛇不感興趣。就在蛇頭吸入鼻孔的一瞬間,它猛然鬆了一口氣。百步金錢豹倏然落地,正好落在駝蹄的前麵。
白皚皚的駱駝抬起駝蹄,踩了下去,那是千鈞之力的鍛壓,是誰也無法承受的打擊。死亡來臨了,死亡從穀子身上來到了百步金錢豹身上,之後就再也沒有離開。那峰渾身雪白的小駱駝吃驚地看看正在死去的蛇,又看看白皚皚的駱駝,敬佩地說:我的駱駝爸爸呀,你真了不起。
穀子倒下去了。田野跪在地上抱起了她,一聲比一聲緊迫地喊著她的名字。她渾身癱軟,一點力氣也沒有了,是被毒蛇嚇走了魂,還是蛇毒正在血液裏流走?
那個用呼哨叫來白皚皚的駱駝的孩子瞪著穀子喊起來:“快啊,快啊。”
田野仰起迷惑而焦慮的臉:“快什麼?”
孩子說:“快去找喇嘛一枝花。”
田野更加不懂了:“什麼喇嘛一枝花?”
孩子突然意識到說了也沒用,你讓這個外來的人去哪裏尋找喇嘛一枝花?他轉身就跑,喊著:“小柴旦,小柴旦。”
天上地下又冒出一個跟他一般大小、一般長相的孩子,叫著“哥哥”,詢問喊他有什麼事。哥哥說:“快去叫阿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