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奔馳車悄無聲息地緩緩滑近,終於停在了昏暗的晨光中。這時才剛過八點,迷蒙的霧氣縈繞著路燈,停泊著的車子都結了凍。能夠想象,屋頂和樹枝上必也是覆了一層清霜。
透著燈光的窗子猶如昏黃的眼眸,而那目光,冷漠而疏離。
有狗的吠聲,從半開在寒氣中的車庫大門傳出廣播的聲音,一扇門吱呀合上,遠處有救護車、警車抑或消防車的信號聲。煙霧剛飄出煙囪便沉沉地凝在了屋頂。這將會是艱難而沉重的一天。
沒有人注意到這輛灰色的奔馳。誰也沒有發現,車裏還安坐著一個男人,他正專注地盯著其中的一間房子。他就那樣寂靜而陰沉地躲在暗色的車窗後,雕塑般紋絲不動。因為沒有人注意,他又好似並不存在於這世上。
伊爾卡終於睡足了。重感冒的雙胞胎今天睡得很好,而前一晚,由於他們兩人交替的咳嗽聲,她完全沒有合眼。瞥了一眼窗外,伊爾卡還是決定穿她那件厚厚的高領毛衣。那是母親留給她的最後一件禮物,穿著它的日子總顯得特別美好。有時她甚至以為,那毛衣上還存留著母親常用的那種香水的味道。但她清楚地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也許,瑪萊阿姨是對的,她總說伊爾卡想象力太過旺盛。
毛衣是鏽紅色的,和伊爾卡暗紅的發色非常相配。母親總愛叫她“秋天的女孩”,伊爾卡覺得這名字美極了,還有她自己,至少有時她確實覺得自己ting漂亮的。但一切都變了,“秋天的女孩”早已成了回憶,而回憶,是伊爾卡心中不忍觸碰的疼痛。
關燈前,伊爾卡又仔細地檢查了一下周圍的情況,一切都很正常。日記本藏得很好,周圍並沒有什麼能引起別人興趣的東西。
伊爾卡下了樓,瑪萊阿姨正對著吃剩下的早餐看報紙,雙胞胎已經上學去了。瑪萊阿姨就像鐵打的一樣堅強,即便重感冒也隻肯休息兩天,病一好她就又去忙這忙那了。唉,算了吧,誰都拿她沒有辦法。
“我得出去了。”
伊爾卡迅速套上一件羔羊皮外套,那是她從一家二手商店用低廉的價格買到的,既保暖又合身。
“你就不吃早飯了嗎?”
有時瑪萊阿姨的語氣總帶著這麼一種抱怨的意味,就好像別人做一件事或者不做一件事都是故意為了跟她作對似的。從這點來說,她也是個霸道又什麼都愛過問的女人,病痛似乎和她很不般配。
“快遲到了,我帶一點吧。”
伊爾卡望著水果猶豫了一會兒,最終把兩根香蕉塞進了背包中,出門前還不忘在瑪萊阿姨臉頰上留下一個告別的吻。
“哦,孩子!你怎麼瘦成這樣了!”
瑪萊阿姨環住伊爾卡關切地望著她,目光中滿是疑惑。
“我傍晚回來,”伊爾卡說,“一言為定!”
瑪萊阿姨笑著看她出門。在伊爾卡眼裏,那笑容卻像是針刺,她總以為,那就是母親,依然那樣微笑著坐在桌邊。
該死的想象力!她圍好圍巾。是的,我該好好踏實地生活了,不要再老想著那些早就過去的事,不要再想那些不可能的事了。
她走過還未經打掃的門廊,又一次意識到,她是多麼熱愛這座房子。它並不特別漂亮,也沒有其他什麼特別之處,不能算是超現代,也不是那麼古老,老到藏滿了神秘的往事。它隻是一座普通的房子,和周圍那些建築一樣並無特色。但在這裏,她能感到家的溫暖,這使得它成了她獨一無二的依賴。這是她的家,它隨時都會接納她、保護她,這難道不是一座房子該具備的特質嗎?寧靜、守護以及安謐,這難道不是她一直所渴望的嗎?在這裏,她能得到所有這一切;在這裏,她感到安心。從來如此,未曾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