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黛忽然想起了什麼,轉頭看向右邊偏殿,風吹起的草簾縫隙中可以瞥見裏麵的女孩子,每人手中似乎都握著一根竹竿,那是盲人用來引路的盲杖。

“你們的眼睛…”

婆婆含笑解釋:

“你知道藏珠閣嗎?我們這些人都是陰年陰時出生的女子,自幼被邪修挑選去藏珠閣,囚禁在地牢裏,日日用眼淚奉養美人珠,一顆美人珠成,人的眼睛也就徹底瞎了,最後還要用我們的血封存美人珠,若不是阿歧……”

“婆婆。”

謝無歧打斷了她的絮絮叨叨,笑道:

“你手裏這碗湯還是給我吧。”

婆婆被他一打岔,忘了剛才想說的,隻將手中陶碗往沈黛的方向推:

“什麼給你,我這是給沈姑娘的,沈姑娘一定餓了吧?”

“人家一瞧便是富裕出身,吃不慣這個。”

這話換做別人說,像是什麼陰陽怪氣的譏諷,可他神態自若,並不像是話裏有話,還順手接過那一碗菜糊,替沈黛避開了不好意思拒絕又實在下不了口的尷尬。

“婆婆,你還是幫忙準備一些傷藥和幹淨衣服吧。”

婆婆便也不強求,握著竹杖慢悠悠去裏麵偏殿了。

“姐姐,你那師兄,今夜是不是打算在門口當一夜的門神?”

謝無歧看向不遠處跟來的江臨淵。

他離得不遠不近,恰好能時刻關注到道觀裏的動靜,又不至於踩了道觀的地界,讓謝無歧有了趕他離開的理由。

仙姿玉容的少年抱劍立在門檻邊,擺著一張生人勿進的冷臉,確實怎麼看怎麼像門神。

入夜後更深露重,沈黛湊在爐火邊,聽柴火劈啪,她抿了抿唇,開口時聲線冷靜:

“……他願意待在外麵守著,就讓他守著吧。”

而且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到謝無歧的心劫究竟是什麼。

入這個幻境以來,並沒有任何特殊情況出現,一切風平浪靜,可若真是風平浪靜,謝無歧又為何會與這個幻境融合得這麼深?

沈黛隱約覺得,在平靜的表象下,一定有什麼不一般的事情正在發生。

或者說,不一般的事情已經發生了。

“月晦之夕到了。”

謝無歧望著道觀頂上破掉的豁口,凝視著頭頂夜空,忽然說了這麼一句。

“七魄流蕩,遊走穢濁,今夜是個不詳的日子啊。”

右偏殿裏傳來婆婆的聲音,是叫沈黛進去療傷的。

沈黛哦了一聲,抬腳要進去,卻見謝無歧並沒有跟上,轉頭下意識問了一句:

“你不和我一起嗎?”

今夜一定有大變故,沈黛不想讓謝無歧離開她的視線。

謝無歧一愣,旋即笑了笑,他托著腮笑道:

“我進去可以,不過到時候婆婆給你除去外衣療傷,讓我瞧見不該瞧見的,那姐姐你隻有等我長大再來娶你了。”

少年眸光清澈,說著略顯僭越的話也不覺得輕佻。

反而是沈黛這個各種意義上已經長大的大人,聽了這話耳根滾燙,立刻頭也不回地鑽進了右偏殿。

謝無歧瞥見女孩匆忙背影,唇角忍不住彎了彎。

門外五十米處的江臨淵雖閉目靜思,但修士耳聰目明,殿內兩人說的話,他都聽得一清二楚。

修道者應當遣其欲而心自靜,澄其心而神自清。

謝無歧說的那些話,也能是修道者所言嗎

江臨淵眉頭緊蹙,靈府深處又有什麼聲音在低語。

“道長師兄,今夜月晦,城中邪魔橫行,你留在外麵,不怕沾上什麼髒東西?”

江臨淵掀起眼簾,掃了一眼倚在門邊的小少年。

唇紅齒白的小少年生了一副笑模樣,然而眼底卻是不加掩飾的譏諷冷意。

“區區凡人界的妖魔,來一個我便斬一個。”

江臨淵眸光冷如寒潭,扯動嘴角

“便是那些披著人皮的妖孽,若讓我抓住馬腳,我也照殺不誤。”

謝無歧挑起眉頭,做出一副誇張的驚懼模樣:

“哎呀,道長師兄果真厲害,如此,我們道觀上下的性命,就全靠道長師兄保護了。”

謝無歧唇角彎彎,笑意卻未達眼底。

江臨淵漠然看著他。

西南方送來一陣略帶涼意的晚風,遮蔽住天上唯一的光源。

夜涼如水,就在周遭徹底陷入黑暗中的一瞬間,謝無歧與江臨淵兩人同時感受到了一股洶湧魔氣將整個道觀包圍,頓時神色一凜。

“降本歸一陣——!”

江臨淵毫不猶豫地起身結陣,這是純陵十三宗的除魔法陣,經江臨淵之手結成,頓時金光罩頂,籠罩整個道觀。

這陣法本該威力十足,然而他卻忘了,這隻是謝無歧的幻境,在幻境中的重要事件隻能由幻境的主人才能控製,江臨淵就算有天大的本領,也不能改變謝無歧的幻境。

因此防禦妖邪的降本歸一陣剛一結成,便瞬間破碎!

磅礴洶湧的魔氣浩浩蕩蕩而來,圍繞著這個道觀,讓此處成了颶風之中的暴風眼。

江臨淵卻驚詫不已。

這樣的魔氣,絕非普通魔修能有,即便說是某位魔君親自降臨也絕不誇張。

謝無歧昂著頭望著這衝天魔氣,神情卻似乎並沒有太過意外。

隻輕挑眉梢,還有空譏諷江臨淵:

“看來,來的是一位大人物,道士師兄你那點修為,大約不太夠看的。”

江臨淵咬緊牙關,看著這令人靈魂戰栗的魔族聲勢,心中不禁泛起深深疑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