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做完了最後一道會做的題後，龔竹就在考場上昏昏欲睡了。厚重的棉衣正好做了入夢的溫床，他的頭這時顯得格外沉重，控製不住地、一個勁兒地往下點，而又總是恰到好處地及時回車，不至於砸到桌上，引人注意。“考試結束，請考生立即停筆……”突如其來的打鈴聲把他嚇得直打了一個哆嗦，他眨了眨眼，搖了搖昏昏沉沉的腦袋，等老師收完卷後，就慢悠悠地出了考場。過了一會兒，他終於完全清醒了過來，於是使勁兒踹開腳邊的石子兒，並大喊了一聲：“放寒假嘍！”
自從放假後，龔竹就在電視機前生了根。一來嘛，天氣確實有點冷，外麵也沒啥活物可以讓他把玩，更何況，他的好兄弟張強被接到城裏去了。二來嘛，作業是照例不用著急做的，應該留到一個固定的時間段集中高效處理。最重要的是，龔大祿夫婦忙著準備過年的東西，壓根兒就沒有一點兒閑心來管他正在做什麼，就連平時例行的數落也沒有了。龔蘭也回夫家去了，臨走前還抓了一隻大母雞和兩隻大公雞。這些都讓龔竹好不快活，做什麼都心安理得起來。
中國人常說“落葉歸根”，農村人無論走到哪裏去闖蕩，根始終都是係著鄉村的。一年到頭，不管是選擇在城市過年，還是選擇回鄉下過年，都要回來告訴祖宗一聲。“老二在屋裏沒得？有沒得人？”陳國榮拖著長調子朝屋裏喊話。他身上挎著一個牛皮包，右手提著一個大紅色的手提袋，裏麵裝了兩瓶瀘州老窖。他朝龔大祿家裏走來，身後還跟了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有人，怎麼沒得人？”龔大祿渾厚的聲音先從屋裏傳來，接著人也走了出來。“大老遠就聽見你們在對麵的說話聲了。”“哎呀，別在外麵站著了，冷，快進屋裏來。”李秀芳招呼著父女二人進屋落了座。陳國榮順勢把酒遞了過去，李秀芳嗔怪了一聲，然後順手提進裏屋去了。“喲，城市裏的大忙人舍得回來啦。”“瞧你這話說的，不得回來敬下老人？哎，陳樂樂，不喊人呀。”小姑娘麵對這些長時間未曾往來的親戚，顯得有些局促不安，一路上，她努力克服心中的忐忑，盡量不讓自己的膽怯太過明顯。可是，因為過於緊張，她一下子想不起來到底應該怎樣稱呼眼前的一對夫婦。她急得漲紅了臉，感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她想要說點什麼，卻發現一個字也吐不出來。看見她這副唯唯諾諾的樣子，陳國榮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怒氣，他強忍住想要說教一番的衝動，給她示範了一遍。“二寶好，二寶娘好。”招呼打完了後，小姑娘鬆了大大的一口氣，接著就隻管坐在長椅子的一角，不再說一句話了，隻是用眼睛悄悄地打量著周圍陌生的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