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場春雨在兆財的預報的時間下了起來,一連幾天不見晴日。在淅淅瀝瀝的春雨中,蛤蟆灣子村人記起了一隊社員與張家窩棚首次群毆前的那段日子。也是同樣的陰雨,雨水不僅沒把一隊社員的火性打濕,恰恰相反,嗅覺稍稍靈敏的人都會聞到一股濃重的火藥味。而今,同樣的淫雨裏充斥著更加濃重的火藥味,連幾歲的孩子都能清晰地嗅得到,他們被這種氣味嗆得不停地打著噴嚏。
患了失眠症和厭食症的蛤蟆灣子村人被折磨得筋疲力盡,隻要一閉上眼睛,便會看到一條係於巨大炸藥包上的胳膊粗的導火索,而導火索一旁是一團跳動的火苗。
春雨停下來的那個上午,全村人真的看到了一堆燃燒的火苗。那是被澆透汽油的工程技術員林唯高的屍體在靜靜地燃燒。比燒焦的動物渾濁百倍的焦屍氣味頓時在蛤蟆灣子村裏彌漫開來。這是縣裏為因情而死的年輕人舉辦的一個特殊葬禮。他們要用特殊的喪葬儀式向蛤蟆灣子村人現身說法,昭示文明的喪葬自此取代全屍土葬的陳俗陋習。縣委第二書記王誌遠親自主持露天喪葬大會。他的皮鞋上沾滿泥水,手裏捧著一隻骨灰盒,耐心地等待燃燒的屍體成為灰燼。林唯高的喪葬會事實上是縣裏安排的平墳開幕式,兩台龐大的推土機就停在蛤蟆灣子墳場邊待命,一經林唯高的骨灰被裝進骨灰盒,不出十分鍾,兩台龐然大物便會將墳場大大小小的墳頭夷為平地。
蛤蟆灣子村人將焚燒林唯高屍體理解成了漸漸逼近導火索的那團攪得人無法安寢的火苗。大家沒收到任何指令,卻紛紛走出村子,集中到墳場。此時,林唯高屍體上的火苗恰恰在灰燼中熄滅。兩台推土機如同兩頭怪獸般並排著噴著濃煙開進墳場,在它們離第一座墳頭僅有幾米遠時,兩名司機同時看到從墳後站起一個高大的身影,他的手裏平端著一支被打磨得發亮的獵槍。這個身影和這杆獵槍兩名司機並不陌生,雨前的一個上午,他們在建設工地休息的時候,恰巧扛著獵槍的常家老三風從他們麵前走過。他們笑著向風打招呼,問年輕人野外可還有獵物。風用怪異的目光斜了二人一眼,說自己根本就沒想打獵。望著風離去的背影,兩人一陣訕笑,說這可真是個怪人。他們誰也不知道,怪人在父親常三因被擠壓發出嗬斥的一個個夜裏,一遍遍地打磨著這杆已多年未用的獵槍。牆角堆放著一堆鐵砂,那是能夠扇子麵般地射出的殺傷力極強的獵槍子彈。今天,麵對粗壯的年輕人和黑洞洞的槍管,他們才猛地明白了風的怪異目光和莫名其妙的回答,但是平日利索的手腳一下子變得不聽指揮,兩人本來想急刹車閘,卻同時將腳踏上了加速油門。聚集到墳前的村民沒有聽到獵槍的轟響,但全都清晰地看見了槍口噴出的一縷煙霧和扇子麵般射出的鐵砂。推土機的擋風玻璃自動爆裂般地成了碎渣,兩名司機滿臉是血地歪倒在駕駛室裏。
蛤蟆灣子村民集體性與政府對抗事件就這樣爆發了。聚集到墳場的村人大睜著血紅的雙眼,他們沒有一個人為風的野蠻行徑感到意外。那一天,全村人隻有完全失聰的劉氏聽到了獵槍的轟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