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躍進重新打起精神來是幾天後的一個午後,那時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民兵的集訓仍在繼續。剛吃過午飯的石頭興奮把幾個帶著鴿子體溫的鴿蛋捧給躍進看。“看呢躍進,鴿子還在生蛋。”躍進雖仍然住在鴿場,但他已對所有鴿子失去了信心,他認為所有母鴿都失去了生育功能。石頭的發現讓他喜出望外,他小心翼翼地把兩隻玲瓏的鴿蛋捏在手裏,又貼在臉上感受餘留的鴿子的體溫。
連綿春雨將要結束的一個午後,下窪縣農業局局長胡萬勇懷裏揣著一張公函來到蛤蟆灣子。他是“四清”運動中被查出有問題而下放農村勞動中的數十名縣裏的幹部之一,原因是他一連娶了兩個年輕老婆,揭發他的是他娶的第二個年輕老婆。晚上,胡萬勇被大隊支部書記鮑文化安排進了第一生產隊的養鴿場,話裏帶著諷刺:“你原來管農業,就幫著一隊養鴿子吧。”躍進很愉快地接受了鮑文化的安排,他正沉浸在鴿子又開始繁殖的喜悅裏,“好啊,我這裏正缺人手。”
春雨停下來的第一個早晨,任由民兵連長小毛頭集合哨子驚得鴿子亂飛,被任命為女民兵排排長的青菊仍沒從炕上爬起來。她被劉氏蒙上三床被子還在喊冷,不停地打著牙戰。秦建軍開的藥吃下去根本無濟於事,她的額頭和身子燙得像燒紅的鐵鍋。當公社醫院院長吳信用來到蛤蟆灣子時,青菊已昏迷不醒,圓圓的臉蛋一如紫黑的茄子。吳信用在給她量體溫時,銀灰色的水銀柱幾乎拱到了刻度的最頂點。他把著青菊的脈搏問劉氏:“經血走過幾天了?”慌亂的劉氏為吳信用的問話吃了一驚,仿佛這才意識到青菊是個大姑娘了,此前她一直把這個與大孫子躍進同一天出生的小女兒當成孩子。她不僅說不上青菊的經期,連孩子哪一年開始行經都不知道。冬青回答了吳信用的問話。隻有與青菊同住的冬青知道,要強的姑娘已發燒三天了,但她咬緊牙關不讓冬青告訴任何人。兩天前的夜裏,冬青被青菊無意中發出的呻吟驚醒。冬青把手伸過去時,摸到的是一個燙人的胴體。“青菊,你病了。”冬青坐起身。“別吱聲。”青菊以排長的口氣命令冬青,讓她不要告訴別人。冬青一夜沒睡,第二天民兵集訓前她費了好大勁才沒把青菊發燒的事講給家裏人。其實更讓冬青心痛的是民兵在雨中集訓的日子裏發生在青菊身上的事。有一天,跟在青菊身後叫著號子跑步的冬青,忽然發現有血水從青菊褲腳流下來。血水雖被雨水衝淡,但冬青還是清晰地辨認出了青菊腳下踩過的紅色。她拍一下青菊,想把自己的發現告訴她,卻被青菊異常嚴厲的目光嚇了回去。冬青通過自己的經期準確地算出了今天對青菊來說是什麼日子。比青菊大三歲的冬青知道,女人在這種日子是禁不得冷水浸泡的。晚上,她把這話告訴了青菊。青菊一聲不吭,狠勁地揉洗沾髒的內外褲,洗過衣服的水顏色殷紅。第二天一早,青菊仍然天不亮便在窗外沙沙的春雨中用布條束胸。這是每天早晨她所做的第一件事。幾年來,她固執地把突然高隆起的胸部看做自己的羞恥,因此,每天早晨都用大量的時間把胸部束到穿上外衣看上去胸脯平平為止。隨著乳房的生長這件事做起來越來越困難,不得不喊冬青給自己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