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吉昌一家人落戶河父海母之地,就像河流中的浮萍某時某地被藤蔓掛住似的身不由己。隨行的孩子們已疲憊不堪,完全失去了初入荒原時哪怕見著一隻兔子也興奮地大呼小叫的興致,甚至再也無法在齊腰深的雜草中拖動雙腿。劉氏清楚地記得時值初春時節,天已日落,地老鼠直立著身子發出的“啾”聲格外刺耳,深可齊腰的枯草叢中各種生靈蠢蠢欲動。蔚藍的天空無雲,一群大雁自南天徐徐飛過。一家人正整理行李準備支鍋做飯時,十五歲的青梅突然發出一聲尖叫。大家看時,見一條足有一根鍁杆長的白花蛇正衝青梅吐著紅信!如此大而健壯的蛇,一家人從沒見過。它顯然在特殊的荒原環境中飽食足飲且曆盡風霜雷電的錘煉,豎直的前半身作格鬥狀,蛇尾在快速地擺動,蛇目如蛤蟆般地外凸,舌信子伸吐時足有一根筷子長——它已經把剛剛侵犯了自己領地的小姑娘看做了決鬥的對象!青梅絕望地尖叫著,大張著嘴,臉紙一樣的白,兩腿瑟瑟發抖竟忘了逃避和後退。孩子們全都被眼前的情形驚呆了,時間忽然間凝固了一般!兆喜嘿嘿笑了兩聲。這位鄧家的長子順手抄起一把鐵鍁,掄起一下便將蛇截為兩段。可一家人看到:一條蛇變成了“兩隻”!頭、尾“兩隻蛇”在血肉四濺中翻滾、扭動、跳躍,很有目標地朝一起聚集。眨眼間,兩截蛇身完好地連接在一起!並再次高揚頭顱,將兆喜作為了新的攻擊目標,繼續吐著血紅的舌信,其彪悍、凶猛和氣勢絲毫不亞於朝向青梅時!在全家人的驚懼中,小夥子再次一鍁鏟下,蛇身再成兩截,再次血肉四濺。但很快,那蛇又如前一樣將身子接起!而這一次,蛇要決一死戰了,它顧不上擺出鬥姿便迅猛地撲向兆喜。兆喜早有準備,躍到了一旁。他顯然被激怒了,由於興奮方正的臉上閃著紅光,獨眼睜得溜圓射出凶光,第三次揮鍁鏟去。蛇又被鏟為兩段。未容兩段身子再聚集至一處,兆喜俯身抓起尾部一截,甩手扔出老遠,而後揮鍁一通亂鏟,將頭部一截鏟為了肉泥。蛇血染紅了鍁頭,他飛快地刨個小坑,把蛇肉扒拉進坑,填上土,用腳使勁跺跺,嘴裏嘟囔著“還治不了你了”和“操” “日”之類的粗話。他正待扔下鐵鍁收拾家什時,卻見兩隻地狗從草叢中跑來,向一家人狂吠不止。這兩隻畜物要比家狗小一圈,吠聲尖厲嚇人!在幾個孩子再次發出的驚叫聲中,兆喜怒不可遏揮鍁向它們打去。地狗輕輕一躍躲開鍁頭,但並不逃走。兆喜一番追打後,兩隻地狗衝到離一家人幾米遠的一堆濃密草叢中,一先一後口銜兩隻小地狗竄出,飛也似的向荒草叢中逃去。
這種荒原動物的種種怪異不久便讓一家人見多不怪。一年後,一隻學著劉氏的喚雞聲偷吃小雞的貔子死在了常三的獵槍下。那時候,一家人已靠帶來的糧種、新墾出的十多畝紅土地以及老少的辛勞豐衣足食,並有了兩個鄰居。在與世隔絕的荒原上,劉氏用超人的想象力應付著因遠離人群帶來的種種不便。比如遷居時,她硬是將兩塊磨成圓餅的石塊塞進行囊,讓一家人大惑不解。當後來鐮刀、菜刀鈍了需要打磨時才想起那兩塊石頭。其實,兩塊石頭的妙用遠不止於此,當帶來的粗麵吃完,鄧吉昌正為沒有石磨發愁時,卻見劉氏用金剛鑽在一塊石板上打兩個圓洞,再裝上一個木柄,兩石相對,便是一個手搖的石磨。每當夜晚一家人休息時,劉氏才開始磨麵,粗糲的糧食一捧捧磨成麵粉,第二天便蒸成了幹糧。再如沒有食油,劉氏便在荒草叢中找些含油的果種,用擀麵杖在碗裏搗碎,做菜時,照樣可飄起油花;待收獲了蓖麻和花生,才替代了野生含油果種。一家人不僅有油吃,還可以點燈照亮。另有一件,也是荒原上的男人們對劉氏最為感激的,是劉氏居然能用一口小缸便釀出酒來。鄧吉昌也對此大惑不解,與劉氏相處二十多年他對妻子的這門手藝一無所知。
來荒原的第二年春天,劉氏養了幾十隻小雞。這些小雞是男人鄧吉昌和大兒子兆喜外出荒原時用糧食換來的。偌大一群小雞在草叢中嘰嘰地叫喚著捕捉飛蟲,煞是可愛,惹得孩子們一連幾天圍著這群小活物玩耍。對這群小生靈,劉氏更是如子女般地疼愛,格外上心,當麥苗長過膝蓋時,這群小雞已翅尾長齊,公母分明,有幾隻開始啞著嗓子打鳴了。這些小東西因為從小由劉氏放養,對她的喚叫都能心領神會。清晨,劉氏“嗎嗎”兩聲喚叫一過,用泥塊壘就的窩裏一片沸騰,群雞爭先恐後擠出窩來。劉氏有時見一叢草中活蟲稠密,便“嗎嗎”癟著嘴喚叫,近處的一群必飛快地跑來捉食。天黑下來,她又敞開喉嚨“咕咕咕”地喚叫,群雞又一起朝她聚來,然後相互擁擠著回窩就寢,無一例外。劉氏這時已有了身孕,她放雞隻在幾幢秫秸屋周圍幾百步距離,並不遠去。傍晚數雞進窩是她每天的一件很重要的事兒:先將窩口堵住,僅留一個小口,雞一邊往窩裏鑽,她一麵點數,點完一窩,再開另一窩口,再數。有時因為錯數,少著一兩隻,她都不放心地將雞轟出窩,再重數一遍,直到數到正好才放心地將雞窩一個個擋好回去做飯。一天傍晚,當她重複這一慣例時,奇怪地發現少了三隻雞。於是,她便把雞全部叫出再數,並一隻隻辨認,果然少了三隻。劉氏為此一整天心神不寧,可第二天又少了兩隻。當天晚上她把少雞的事告訴了男人。鄧吉昌置若罔聞,吸著旱煙隻“嗯”了一聲。再放雞時劉氏便小心翼翼,不再讓雞四散亂跑。天近中午時,她感覺累了便薅一把茅草坐在地上。過了一會兒,她聽見兩聲低低的與自己喚雞的聲音無異的“嗎嗎”聲。劉氏輕輕地探起身循聲看去,竟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就在離自己十幾步的草叢中,一隻黑毛貔子正伏身半臥朝雞群發出“嗎嗎”的叫喚聲;一群近處的雞循聲飛奔過去。劉氏還沒來得及喊叫,貔子已撲上去叼起一隻折身飛竄而去。晚上,劉氏將白天的奇遇講給一家人聽,個個被驚得目瞪口呆,恰巧到鄧家串門的鄰居常三也聽到了這件蹊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