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萬奎像折落半世家財的失主,在四大棍的住地和碼頭之間,來來回回找了大半天,沒見到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焦眉愁眼的直歎氣。已近中午,在攤子上買了兩個包子,又往他們住處看一下,再折出來,繞到老孫頭屋後一條小路上,這兒來往人不多,心想,先歇一會,他們該回來吃午飯,我一會兒再去。於是坐下來吃包子。一邊吃一邊東張西望。
忽然一陣奔馬趲蹄似的腳步聲自遠而近,抬頭看一眼,有個人橫衝直撞跑過來,一瞅,忒像正是自己要找的人,站起來叫一聲:“這位兄弟,借問……”
從風正在氣頭上,刹一步,充滿挑釁的眼神橫他一眼,腦子裏第一反應是又遇到了不三不四的人。
沈萬奎記性好,認準就是主鳳茶樓戲弄錦雞的後生,隻因心情急切,也沒顧得上察顏觀色,伸手攔住,欣喜說:“正要找你。”
從風如臨大敵,但心裏也有幾分慌亂,口裏壯著膽喊“別過來,我不怕你,別過來”,腳步卻在後退。
沈萬奎隻想著這半天時間沒白等,笑容可掬抱拳迎向他。
從風印象中好像在哪兒見過這人,既提防他不懷好意,也怕衝撞了中隱大哥他們的熟人,瞥見路邊有一堆鵝卵石,心想我嚇唬嚇唬他再說。忽然一蹲身,揀一顆卵石瞄著沈萬奎砸過去。
沈萬奎一驚,一閃,卵石沒砸著自己,好像也沒落地,仍舊陪著笑臉要說話。可還沒等他開口,猛然響起一陣疾風驟雨般的聲音,一愣神,狂飛亂舞的鵝卵石密密麻麻衝自己撲過來。事發突然,不免心迷意亂,慌忙躲閃騰挪,然而紛飛的亂石像一張撒開的漁網罩在頭頂上,時而旋風般環轉,時而波翻浪湧般起伏,晃得他眼花繚亂。沈萬奎想到是幻象,但置身其中,還是有點不知所措。他縮頭縮腦東避西閃,卻壓根兒躲不開。一個勁兒喊:“這位師傅,借一步說話。”
從風見他狼狽不堪,心裏越發得意,隻想把他嚇趴下。
庚妹腿快,最先看到這番情景,看熱鬧不嫌事大,歡呼雀躍,拍手叫好。
馬翼飛和全念坤、鄖中隱和曹嘎三先後趕上來,都認識沈萬奎,見從風把沈萬奎搞得暈頭轉向,人都要崩潰了,怪他你我他仨沒溜兒,鄖中隱喝一聲:“從風,別操蛋。”
從風不知道是真沒聽見還是假沒聽見,壓根兒沒有停手的意思。這幾個都不敢靠近,鄖中隱說:“老馬,可不能讓他胡鬧下去。”
馬翼飛一直在觀察,鑽不到空子,忽然對庚妹說:“庚妹,快到我床底下拿一紮幹薄荷葉來。”
庚妹曉得馬翼飛的意思,也覺得從風該收手了,飛奔去把薄荷葉拿來。
馬翼飛順著風向把薄荷葉點把火,煙子向從風飄過去,從風一晃腿,手上的功夫便停下了。馬翼飛怕熏過頭,一邊熄火一邊喊:“念坤,抱住他。”
全念坤箭步上前把從風攔腰抱住。從風掙紮著亂嚷亂吼:“你們幹什麼?他是誰?我不怕他,看我怎麼收拾他!”
沈萬奎跌跌撞撞站穩腳跟,咻咻喘著粗氣。
鄖中隱把他扶穩,偢問:“老沈,沒傷著吧?”
沈萬奎緩過神來,身上並沒有哪兒疼痛,也沒有發現哪兒有傷痕。睜大眼睛向從風看過去,見他手上總共就捧著六顆卵石,原來剛才紛至遝來團團亂舞的石雨,果然是幻化之術,被他羞辱一回,不但沒生氣,反而欣慰不已,這身手了不得,不用道具,幾顆石頭信手拈來,玩得出神入化,他會的活兒一準不少,請他去演堂會,別說總督大人,就是老佛爺看了也會愉心悅目,還是我老沈眼裏見兒,堂會的事兒夥計們不用犯愁了。豎起欽佩的大拇指,連聲讚歎說:“兄弟好功夫、好功夫,真是千伶百俐,沈某虛驚一場,開了眼界,值。”
從風晃了晃頭說:“好功夫?你還沒趴下呢。翼飛大哥,你害我。”
馬翼飛板著笑臉說:“沒害你,點到為止。”
鄖中隱說:“從風,你怎麼在這兒瞎胡來?這是沈師傅,合著你不認識?”
從風想了一下:“沈師傅,哪裏的沈師傅?”
鄖中隱說:“上回在主鳳茶樓,沈師傅玩鳥叼紙片兒的戲法,你害他演砸了,還問哪裏的沈師傅。”
從風愣了一下,歡喜叫起來:“喲,是你。咋不早說?”
沈萬奎苦笑一聲,說:“我哪兒有機會早說?剛開口,你的石子功鬼出神入,晃得我暈頭轉向。真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沈某領教了。還不知道兄弟貴姓,怎麼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