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的葉,紅的葉(1 / 3)

這一年秋天的最後一天,老人感覺心頭的清涼和溫馨快消失殆盡,不知不覺中有些冬日的肅殺和冰冷在慢慢逼近。午後的陽光還是很暖和,老人坐在廊沿的藤椅上,捧一杯茶,享受秋陽的撫慰,時不時眯起眼打個盹,大花狗很溫順地伏在他的腳邊,不時吐吐舌頭,打一兩個響鼻。

老人的心裏就象一汪秋水那麼明淨,沒有一星雜念,偶爾在風吹過以後,轉過頭打量一下四周,屋角的老楓樹正謝落許多斑斕的葉子,象飽經風霜的行人正撣落的一身風塵。老人注視著那些如同彩蝶一般隨風而舞的樹葉,刹那間,感覺就是生命裏流淌的旋律,有過熱烈,激情,寂寞甚至低沉,隻不過,在瑟瑟秋風裏,很快就會曲終人散。

突然間,老人心頭萌出一天真的想法,想問問這些紅紅黃黃的葉子累不累,在心裏頭問,輕輕的,如同與相知的人兒竊竊私語般那種——眼皮有些發澀——又眯上眼,任風撲麵而來,甚至,把它看成了小孩柔嫩的手,梳理著他業已花白的頭發;隻是,紅葉止不住的在他心頭滑落,先前的那些祥和與寧適,也隨風而去了。

轉念之間,沉重的歲月,又襲上心頭。

恍惚間,走來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衣衫襤褸不整,頭發就象秋天的一蓬亂草。那就是剛剛懂事的自己;家沒了,爹娘也沒了,不知道該往哪裏去,碰巧來了解放軍,看著他們神氣的樣子,一心想當兵,開始沒有一個領導肯要他,說他小,還沒有槍高,等長高了再來,那時候脾氣就是強,認準的事,從來沒有回過頭;你不要我,行,我跟你走,你走到哪,我跟到那,總有一天,把你跟煩了,你就要我了。

這辦法還真管用;起初還是沒人肯要他,一天,有氣無力的跟在隊伍後邊,冷不丁一個小個子老兵擋住他,問,“小鬼,跟我們有陣了吧?”

眼一橫,不做聲,反正你不要我,懶得尿你!

“還有脾氣,有種!你跟我們五天,走了快兩百裏,就憑這,你這個兵,我要了。”

就這樣,自己也穿上了軍裝,跟一大群人混在一起,就跟回了家沒有兩樣;不知道連長怎麼就看上了他,沒過多久,點名要他做了通信兵,時不時還教他寫字學文化,是不是瞅準了他的機靈?

永遠都忘不了那次攻堅戰,敵我雙方在不到五百米的開闊地上,來來回回爭奪了十幾個回合,每衝鋒一次,就會有人倒地不起,急得連長直打頭;連長的眼睛通紅,臉色鐵青,嘴唇都咬出了血印子,跟連長都差不多兩個年頭了,沒見過他這麼嚴肅過。炮火還在稀疏不斷,連長的眉頭緊鎖,受傷的左臂還不停的往外冒血水。

“通信員!”

“有!”

“告訴一排長,在戰鬥打響後,給我往死裏打,隻要剩下一個人,都要搶站到製高點。”

“是!”甩開腳步,一陣風去了,回來的時候,連長已衝到第一線了。

這場戰鬥的激烈和殘酷,遠非一般人的想象,攻擊再次受阻,成批的人把命留在了那裏。

連長兩眼冒火,啞著嗓門吼,“通信員,告訴三班長,等我猛烈攻擊是,帶幾個人繞過去,把攔路的釘子拔了!”

“連長,我去!”

“放屁!執行命令!”話未落音,連長就帶頭衝出了掩體。

槍聲終於停頓了下來,舍命相搏的戰友終於打跨了敵人,戰場上死一樣的寂靜,看著彈痕累累飄在製高點的紅旗,通信員咬著嘴唇,突然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大嚎,“連長------”把槍膛裏的子彈,一古腦兒的射向天空------

大花狗響響地打了一個噴嚏,勾回老人的回憶,老人睜開眼睛,很專注地欣賞屋角的一樹紅葉;最後的這些秋風,在日光的烘烤下,也逐漸煦暖起來;老人盯著正打著旋兒飄然而下的楓葉,心裏有個聲音在響——是你嗎,連長,是你來了嗎?我知道,是你來了,你就騎在那一片最紅最大的楓葉上,看我來了,我知道你放心不下我,這些年,沒少讓你記掛,你別急,過不了幾天,我就會來陪你了,我還跟你一起到部隊上去,還做你的通信員,你還要我不?快了,連長,你等我等了差不多五十年了吧,等煩了?唉呀,別急,等我心事一了,我馬上就過來,帶一壺好酒給你解解乏,你聽見了嗎,這不,秋日裏最後的一縷風,都要消停囉------

真是強一回改變了一生,而且又幸運,提著腦袋穿過了無數次的槍林彈雨,無論是身體和頭腦,都日益成熟,自己慢慢也走上了領導的崗位,接觸到形形色色的人,雖然見到女孩子就臉紅,就是忘不了她們可愛的樣子。

全國解放後的一年,由老領導做主,和一個比自己小七八歲的服務員結了婚。那一天,大概是樂昏了頭,縮手縮腳的話也不會說,老領導取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