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朕不讓他喊你們府上的下人來通報的。”在他莫名驚詫的目光中,陳矩身後那位高大青年將頭罩慢慢掀開,露出自己的真麵目來——赫然正是大明天子朱翊鈞。他微微帶笑說道:“朕聞聽兩位卿家正在寧遠伯府中對弈取樂,便特意讓陳矩帶著朕微服尋訪而入,卻不知擾了兩位卿家的興致否?”
“啊呀!原來是陛下大駕光臨——臣等有失遠迎,”兩位老者一見之下,甚是驚訝,急掀袍角,跪了下來,“申時行、李成梁懇請恕罪。”
“快快平身,”朱翊鈞看著這一文一武兩位已經告老在家的元老重臣,急忙上前親自伸手來扶,“今日在朕麵前,卿等不必多禮。”
前任內閣首輔申時行和寧遠伯李成梁不勝感激地謙謝著,連忙在朱翊鈞伸手未及之前,順勢站了起來,躬著身答道:“陛下如此體念老臣,臣等感激不盡。”
陳矩這時卻在二人方才對弈的棋枰邊一張太師椅上鋪了一片從宮中帶出來的黃絹,扶著有些虛胖的朱翊鈞坐下,自己則規規矩矩地垂手侍立在一旁。
朱翊鈞用一幅銀絲手帕輕輕擦了一下自己額上的細汗,正了正臉色,向申時行、李成梁緩緩說道:“朕今日微服出宮前來訪問兩位卿家,實乃為我大明社稷的長治久安而來。還望兩位卿家傾心授朕以奇謀大略……”
“陛下此言甚令老臣等惶恐不已!”申時行二人聽了,極為震駭,又倒身下拜奏道,“老臣等年衰智竭,豈敢勞陛下大駕降臨垂詢!”
“兩位卿家免禮!”朱翊鈞擺了擺手,止住了他倆,轉身向陳矩吩咐道,“陳矩,拿過椅子,讓兩位卿家坐下說話。”
“是!”陳矩聞言,很麻利地拉過了兩張太師椅,分別放在竹亭門口左右兩側,先是攙扶著申時行去坐了下來,然後伸手又來扶李成梁。
李成梁自恃體健氣壯,哪裏肯讓別人攙扶,他嗬嗬笑著擺了擺手,謝絕了陳矩的好意,徑自退到左側的那張太師椅上坐了。
待兩位老臣千恩萬謝坐定了之後,朱翊鈞才開口說道:“朕就有話直說了——兩位卿家都已經看過寧夏鎮哱拜起兵叛亂的邸報了吧?”
本來,依照朝廷慣例,告老致仕的官員是無權閱看載有朝廷事務的邸報的。但朱翊鈞對像申時行、李成梁這樣的元老重臣卻格外看重,特令內閣與各部務必將每期邸報派專人送呈他倆閱看,並賜予他倆“密折進言”之權。所以,朱翊鈞才問起申、李二人是否閱過載有寧夏哱拜叛亂之事的邸報。
“啟奏陛下:哱拜起兵叛亂之事,剛才老臣還和寧遠伯議論呢……”申時行沉吟了一下,轉頭和李成梁交換了一下眼神,又朝向朱翊鈞緩緩奏道,“看到那份寫著他罔負聖恩、叛君作亂的邸報,老臣和寧遠伯不禁義憤填膺……想那哱拜,本乃胡虜出身,當年先帝之時因韃靼內亂,他們一族備受排抑,為求我天朝庇護,方才歸順了我朝。唉……古語有雲:‘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我大明朝對他封爵賜賞、立為藩鎮,施恩倚重之情不可謂不深。卻不料他妄生逆誌,居然勾結韃靼犯上叛亂!若不對他大加撻伐,我朝日後何以立威四夷、懲惡揚善?!”
聽得申時行這般剛毅果斷之語,朱翊鈞麵色一暖,深有同感地點了點頭。
申時行見皇帝頷首表示讚許,便又款款言道:“自古曆朝西疆之亂不易厎定——唐末有沙陀李克用雄踞河東而稱霸一時,北宋有西夏李元昊占據銀川而坐大成患,前車之鑒,不可不慎啊!今日哱拜勾結塞外韃靼悖君叛亂,實乃效仿李克用、李元昊之所為,企圖擁兵自立稱霸,其誌不小……陛下不可輕視了!”
“是啊!申師傅所言甚是!不過,欲斬封豕長蛇,須恃倚天神劍……”朱翊鈞臉色一動,伸手拍了拍雙膝,深深歎道,“如今寧夏巨寇逞凶作亂,朕之‘倚天神劍’何在?朕實在是焦心不已啊!……”
“陛下勿憂!”李成梁在一旁聽得是義憤之氣大作,一時按捺不住,長髯一掀,高聲奏道,“老臣雖年近七旬,自信身負廉頗之才,甘願立下軍令狀,親身率我遼東鐵騎直驅寧夏,隻需百日為期,便可掃平哱拜!”
“好!李愛卿豪氣衝霄、神勇蓋世!”朱翊鈞一聽,不禁撫掌微微笑道,“朕心嘉之!”
“陛下!直驅寧夏、掃除哱拜,何勞寧遠伯親征?”申時行卻是捋須一笑,在旁進言道,“寧遠伯的長子、山西鎮總兵官李如鬆,智勇雙全、膽略過人,用兵之才不在寧遠伯之下——老臣堅信他代父出征,必能旗開得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