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說來可就話長了。”田書記一副津津樂道的樣子,“狗蛋他爹是礦上的工人,娶了他娘之後,能有個五六年吧,就是懷不上。狗蛋他爹對外說是老婆不下蛋,整天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有一年冬天,村裏唱大戲。戲班子走了之後,狗蛋他娘居然懷上了。狗蛋他爹樂壞了。可是孩子生下來以後,跟狗蛋他爹一點都不像,反倒像那個戲班子裏演張生的戲子。大夥私下裏都說這肯定是狗蛋他娘和戲子的種兒。狗蛋他爹心裏也犯合計,回去把媳婦兒吊起來打。那老娘們就是不承認,死活都說這是狗蛋他爹的兒。”
“後來怎麼樣了?”
“還能怎麼樣?”田書記吐出一口煙,捏起一顆幹棗在嘴裏嚼著,“孩子都生出來了,狗蛋他爹隻能養著。可是自打那以後,這娘倆可遭了罪了。三天小揍一頓,五天大揍一頓。孩子都上小學了,連個名字都沒有。他爹說就叫狗蛋。大夥說,這是罵那個戲子呢。狗蛋狗蛋,狗的種兒!狗蛋小學畢業那年,他娘實在受不了了,跳了井。媳婦兒沒了,狗蛋他爹消停了一年,第二年開春,就帶著狗蛋出去打工了。這一走,就是二十多年沒回來。”
方木想了想,又問道:“他們去哪裏打工了?”
“不知道。”田書記搖搖頭,“我們都沒看到他帶狗蛋走,還是江亞他爹告訴我的。說是狗蛋臨走之前特意和江亞告了個別,兩個小家夥還抱頭痛哭了一場。”
方木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琢磨了一會兒,開口問道:“狗蛋家……你還記得在什麼地方麼?”
羅洋老村西北角,兩間孤零零的土坯房,外圍是小小的院落,院子裏有一棵高大的蘋果樹,枝葉落盡,荒草瘋長的地麵上隱約可見幹癟發黑的落果。
方木繞著院子走了一圈,然後回到車裏拿出手套,和米楠戴好後,又拎起撬杠走到院門外。鐵製院門已經鏽跡斑斑,搖搖欲墜,有些鐵條甚至已經徹底爛斷。他托起門上的鐵鎖,擰亮手電筒查看一番後,對米楠說道:“鐵鎖上的灰塵有擦拭痕跡。”
米楠點點頭,取出一個塑料袋罩在鐵鎖上,隻留下鎖臂露在外麵。方木把撬杠插進兩條鎖臂中間,略一用力,鏽蝕不堪的鐵鎖就應聲而開。
方木把罩著塑料袋的鐵鎖拿在手上,深吸一口氣,和米楠一前一後走進院子裏。
院子不大,站在中央就能將一切盡收眼底。院子西側是一排用碎磚和木樁搭起的苞米倉,由於年久失修,已經倒塌了大半。苞米倉旁邊是一個簡易旱廁,看上去也隻剩一堆碎磚和爛木頭。院子東側是一片小小的菜地,曾種植過什麼已經無從考證,溝壑幾乎被二十幾年間的腐敗落葉填滿。
院子中間是一條布滿雜草的紅磚甬路,盡頭就是那兩間土坯房。方木和米楠走到門前,看看木門上的鐵鎖,同樣的鏽跡斑斑,同樣沒有灰塵。
有人曾回來過,還帶著二十幾年前的鑰匙。
如法炮製。木門很快也被打開,方木和米楠走進室內,用手電筒四下掃射著。此刻身處的地方應該是堂屋兼廚房,右側地麵上有一個半人高的灶台,一口幾乎朽爛的大鐵鍋擺放其上。其餘的地方空曠卻雜亂,早已辨不清顏色的破布和各類雜物散落了一地。米楠拉拉方木的衣袖,又指指地麵。
地麵上原本積了厚厚一層灰土,明顯可以看出用掃帚之類的東西清掃過,之前的造訪者細心地清除了自己的足跡。
方木看看手心裏的兩把鐵鎖,苦笑一下就丟在了地上。“城市之光”既然能夠想到清除足跡,自然也就不會蠢到留下指紋。
了解到這一點,兩個人反而放開了手腳。提不到任何痕跡,也就沒有保護現場的必要。他們掃視了一圈,決定先從東側房間查起。
這是典型的東北農村臥室,南側是一鋪土炕,北側是倚牆而立的櫃子,上麵還擺著暖水瓶、茶杯、燭台、酒瓶和半盒香煙,件件都落滿灰塵。牆上是幾個相框,有狗蛋的滿歲照,也有全家人的合影。照片裏,狗蛋的媽媽瘦削、清秀,也有和年齡不符的蒼老,一臉病容。狗蛋的爸爸其貌不揚,眼神中是掩蓋不住的粗俗與無知,僵硬的神態中看不出溫情,更多的是屈辱和惱怒。坐在媽媽膝上的狗蛋則一臉天真無辜,眉眼間的確與其父毫無相像之處。
房間東側是幾個衣櫃,方木拉開其中一個,刺鼻的黴味立刻撲麵而來,櫃子裏堆滿了亂七八糟的衣物,看上去潮濕沉重,糾結在一起,早已看不出質地和顏色。
炕上的情形也好不了多少,一個肮髒的枕頭搭在炕沿,被老鼠咬壞的洞裏露出發黑的糠皮。同樣潮濕破舊的褥子上遍布鼠糞,散發出惡臭的味道。一條勉強看得出花色的被子淩亂地堆在上麵,也是千瘡百孔,棉花都被扯了出來。
方木看了一圈,不由得心生疑竇:從房裏的情況來看,完全不像出門打工的樣子,更像是一場倉皇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