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木接過毛巾,愣頭愣腦地站了幾秒鍾,乖乖地照做了。
從衛生間裏出來的時候,方木特意穿戴整齊,先是偷偷摸摸地探出半個腦袋,看到米楠躺在靠窗的床上,全身都罩在被子裏,手握電視遙控器正在換台,這才輕手輕腳地走到靠門的床邊,掀開被子鑽進去,躲在裏麵費力地脫衣服。
米楠隻是掃了他一眼,就繼續全神貫注地看電視。
冬季的衣服厚且多層,加上被子的覆蓋,方木隻脫了外衣、長褲和襪子就累得夠嗆。他略喘口氣,繼續奮力對付毛衣和絨褲。本就破舊不堪的彈簧床墊更是吱呀作響,幾乎有了地動山搖的氣勢。
突然,另一張床上的米楠“噗嗤”一聲樂了。
方木正把毛衣掀到腦袋上,聽到米楠的笑聲,忽然覺得身上的力氣一鬆,就那麼套著半件毛衣,也哈哈地笑起來。
兩張床,相隔不到一米,一對男女,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笑作一團。
這一笑,就是足足一分多鍾。待笑聲漸止,方木也覺得自己想得太多,索性從被子裏探出上半身,三下兩下除去毛衣和絨褲。
米楠以手托腮,側身躺在被子裏,靜靜地看著方木,嘴邊仍是一絲掩飾不住的笑意。漸漸地,她的目光專注起來,似乎眼前這個男人值得百般揣摩。
“你愛她麼?”
冷不防地,米楠低聲問道。
方木一愣,本能地反問一句:“你說什麼?”
“沒事。”米楠立刻轉身,把被子蓋到肩膀,隻把一頭黑發衝著方木。
方木看著她的背影,即使在厚厚的棉被覆蓋下,仍能看出玲瓏起伏。他輕輕地歎了口氣,低聲說道:“那天的事,我得對你說聲抱歉。”
米楠的背影沉默不語,半晌,才有沉悶的聲音傳來。
“你不必道歉,更不必替她道歉。”
“可是……”
“廖亞凡說得沒錯,在有些事上,我的確不如她。我曾經走錯過路,這是我的命。一個殘缺的女人,本來就不應該奢望更多的。”
在那一瞬間,方木突然很想衝她吼一句:“不是,不是這樣的!”然而,他隻是張張嘴,揮揮手,最後一拳砸在柔軟的棉被上,悄無聲息。
米楠的聲音繼續傳過來:“亞凡是個好女孩,好好對她,別辜負她——這是你的命。”
說罷,她就再不開口,一切重歸寂靜。
方木垂著頭坐了一會兒,抬手熄滅了電燈。
陷入黑暗的一刹那,方木突然意識到眼前的一幕無比熟悉。幾年前,S市開往哈爾濱的長途列車上,同樣的狹窄空間,同樣的共處一室,同樣的話題,涉及同一個女人。
同樣心有不甘的追問,同樣心照不宣的回避。
一夜無話。方木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天光大亮。他撐起身子,四下環視,這才發現米楠那張床上已經空無一人,隻有疊得整整齊齊的被子放在床頭。
他伸手去拿放在床頭櫃上的衣服,突然看見一張紙條擺在上麵,是米楠的字跡。
我在昨天的飯館裏等你。
方木不敢耽擱,草草洗漱完畢之後就穿衣下樓。
大概因為是周末的緣故,街麵上的人不多,飯館裏也冷冷清清的。一進門,方木就看到了米楠。她正拉著那個小男孩的手聊著什麼,小男孩的注意力卻不在米楠身上,雙眼熱切地盯著桌上的一個大塑料盒子,在那裏麵,是一架嶄新的遙控直升飛機。
“這怎麼好意思呢?”老板娘一邊在圍裙上擦著手,一邊端著麵條走過來,“這東西挺貴的,他要了好幾次,我都沒舍得給他買——得攢上大學的錢呢。”
“沒事,我一看見這孩子就喜歡上了。”米楠把遙控飛機遞給小男孩,他一拿到手,就迫不及待地拆開包裝,把玩起來。
“這孩子,也不知道說聲謝謝。”
小男孩半是興奮半是羞澀地說了聲謝謝阿姨。米楠笑著摸摸他的頭,說道:“多好的孩子,快去玩吧。”
看著小男孩高高興興地拿著飛機跑出門去,米楠的臉上卻換了一副哀傷的表情:“我兒子和他差不多大,可惜,再也玩不了遙控飛機了。”
方木把一口麵條嗆在喉嚨裏,吃驚地看著米楠。
老板娘也很驚訝,隨手拉過一把椅子坐下來:“怎麼了?”
米楠從包裏拿出一張照片遞給老板娘,老板娘接過來一看,立刻小小地驚叫了一聲。
“我的天啊,怎麼傷成這樣?”
方木湊過去,那正是二寶的照片。雖然看不到他的臉,但是從手肘到手掌處包裹著的厚厚的白色紗布卻分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