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所信任者,惟爾在座五人,此大計關乎我一族身家性命,爾等以為如何?”撻懶以平靜的語氣,闡述完畢,目光灼灼地掃向環坐火炕之人。
對麵一個大火爐烤得屋中溫暖如春,屋外隱隱傳來鞭炮之聲,正是大宋紹興七年、大金天會十五年的正月新年。
一年之計在於春,撻懶選在此時對家人坦承“莫須有”大計,也是討個好兆頭。
“阿爹,這個‘莫須有’大計未免太大了!”第一次聽得詳情的烏達補滿臉震驚,望向大哥斡帶。
一向沉穩的斡帶則掩飾不住麵上的興奮,隻顧連連點頭,顯然早有心理準備。
模樣端秀、氣質不凡的年輕嶽母——一車婆坐於撻懶右側,安詳地端茶一抿,不愧出於渤海望族的大家閨秀,臨大事愈定:“奴家惟夫君是從!”
明日卻留意到一車婆沒端茶的纖手在微微顫抖,然後與楚月迅速交流一下眼神,內心掀起巨瀾。
終於揭開鍋蓋矣,當日從嶽楚口中套出“莫須有”大計時,他隻覺此計設想過巨,鋪砌過龐,任何一個環節都出錯不得,近乎癡心妄想。
但時至今日,鍋裏的“莫須有”已變化為“真的有”,果然是事在人為。
明日感覺到嶽父滿懷期待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直覺那目光有千鈞之重。
撻懶所提之議——“以河南、陝西地歸宋,換宋稱臣”,若放到女真族的立場,就是個女真奸了。
但確是“莫須有”大計最重要的一環,此環一成,大事成矣!
然此環要成,何其艱難。
想那粘罕在穀神之下有高慶裔之流,合刺、斡本背後的韓昉等人,皆是舊遼漢人中的佼佼者。
就連金兀術除了哈迷蚩之外,也在軍中網羅了北宋故臣蔡鬆年,隻因漢人天生就是政治鬥爭的好手。
反觀撻懶這邊,死鬼秦檜縱宋時喪於明日之手,牛文、馬縐不能收為所用,隻能外任海州,大子斡帶雖精明,卻畢竟是女真人,搞陰謀詭計有先天不足。
算來算去,隻有明日這個做過秦檜攪過宋廷的女婿,最有資格做撻懶的政治臂膀。
明日也想跟大金各派係鬥上一鬥,但一個心結難解——若曆史無法改變的話,這大計注定要失敗,則撻懶一族難逃覆滅厄運。
天!他該怎麼辦?他再一次體會到先知的悲哀!
他的“曆史即我、我即曆史”原則,放到某一個曆史交點沒問題,可是放到一條曆史的線上能否行得通?
明日已經習慣了在海州小天地自由自在,時不時背起大弓,冒充早年的大英雄小五,外出履行懲罰者的責任,小日子過得很滋潤,真不想趟進這不知深淺的渾水裏。
他可以不趟麼?
楚月星眸脈脈,在矮腳炕桌下將手伸過來,那雙柔軟的小手堅定地與夫君握住,默默地傳遞一個信念:無論他做出什麼決定,她都站在他這一邊。
在父親和丈夫之間,她再次選擇了他,不知道這是明日的幸還是不幸,擁有了這樣一個女人,他隻有加倍地珍惜她、嗬護她、不讓她受到任何的傷害。
因為愛越大,責任越大!
“愛越大,責任越大!”明日咀嚼著這個甜蜜而沉重的句子,咬牙做出了決定。
既然他早已做出了選擇,他的命運便與撻懶一族捆綁在一起,為了妻兒,他惟有盡最大努力去幫助嶽父撻懶,無論結果如何!
明日麵露毅然,沉聲道:“嶽父,小婿心中尚有很多疑問!”
“賢婿,老夫就等你這句話!”撻懶聞言,大大鬆口氣,哈哈大笑,轉向一車婆,“大娘,你先帶兒女們出去走走,老夫要跟賢婿抵膝長談。”
也許知道事關重大,烏達補難得地沒有出聲抗議阿爹偏心。
楚月乖巧地挽住一車婆的胳膊,像做女孩兒時那樣,頑皮地頂著大哥,踢著二哥,一起出門。
一向不太和諧的繼母子女之間,第一次出現其樂融融的一家人氣氛。
良久,撻懶將妻兒召回密室,神采奕奕地宣布與女婿商議的結果,並分配任務:“從今日起,老夫坐鎮軍中,遙扶秦檜。阿二協助你額莫暗中合縱內外,交通順我助我者。月兒配合阿大穩固燕齊,培植漢人親信。賢婿獨上京師,結盟蒲魯虎,倒粘罕,罷劉豫,還齊地,廢合刺,奪江南,那時天下盡在我手!哈哈哈……”
同月,南宋朝廷詔令已起複為臨安行宮留守的秦檜,升任僅在宰相之下的樞密使,一應恩數,並依見任宰相條例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