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燁斂住笑意,歎氣一聲,沉吟道:“還是再琢磨琢磨吧……。”
洛敏垂下眼瞼,深知他在顧慮什麼,這也是她心中的憂慮。原以為她的到來能夠改變曆史,到頭來卻仍是無能為力,當年明珠倒了,朝中另一股權勢卻在暗中壯大,太子本性純良,卻也因為太過純良,誤信讒言,卷入了他舅父索額圖的陰謀之中。
說到底,洛敏也有責任,她撫養太子,便該一心教導,將他引向正途,最終克承大統,隻是這孩子執念太深,心思太純,別人煽動幾句,便是一步錯,乃至步步錯。
索額圖等不及了,想讓太子早日繼位,他好掌控大局,獨攬大權,而太子從來沒有這樣的心思,也明知此乃大逆不道之舉,便有一度的猶豫和徘徊,可他終究還是戰勝不了心魔,忘不了與人恩愛的那名女子……他雖成了親,可那不是他真正想要的,他想要至高無上的權力,想要擁有他心愛的人!
那年南苑行圍,已嫁作人婦的洛格格和明珠次子也在扈從隊伍中,太子自然也跟隨他皇父前去行圍。原本以為她嫁了人便可放棄任何不純的念頭,然而越想放棄,心裏就愈發難受,見麵的那一霎那,好似一道緊閉的水閘被人拉開了,思念的潮水洶湧而來,他忘不了,也放棄不了!
他聽了索額圖的一席驚天地、泣鬼神的混話,動用儲君的權力,將她騙了出來,掏空心思對她表露心跡,隻是這番驚世駭俗的舉動嚇壞了他的表姐,洛洛落荒而逃,太子窮追不舍,這番追逐恰好讓人抓到把柄。
一時之間,太子的“惡行”傳到禦前,玄燁當庭大怒,嚴懲了太子,但因不能有損皇家顏麵以及洛格格的清譽,便隻對外宣稱太子看中了一個宮女,卻不守禮數,爾後便賜死了那名宮女。
原以為嚴懲之後太子有所收斂,不想之後所行種種皆令人大失所望。多次巡幸塞外,亦是生了諸多事端,太子行為暴戾,對於病重的兄弟態度冷淡,對他這個皇父更是不及兒時那般關心……玄燁痛心不已,終在康熙四十七年廢了太子。
初廢太子的消息傳到洛敏那裏,頓時如晴天霹靂,她再三確認太子德行,求玄燁收回成命,玄燁有所動容,又在廢了太子後,看到了諸多平時看不清的真相,痛心之餘,他又下令複立太子,隻是複立太子後,太子一反常態,行為瘋癲,再不是兒時那個懂事孝順的“好孩子”了……玄燁痛惜不已,心力交瘁,也終於明白,他並不是真正合適的儲君人選,康熙五十一年,玄燁流著淚再廢太子,並下詔永不複立,幽禁於鹹安宮中。
太子被廢後,朝廷內外虎視眈眈,潛在泥潭沼澤的凶惡麵孔一張張逐漸浮現,原來不知道,他勵精圖治、匡扶社稷,如今百姓安寧,卻家無寧日,偏偏是他最親最近的人,在密謀暗算著他啊!
儲君之爭洶湧了整個康熙晚年,玄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願有人能夠出淤泥而不染,隻是他遲遲看不到。
玄燁的痛也是洛敏的痛,起初太子被廢,她也是痛心疾首,甚至想要依靠玄燁的那份寵愛,保太子之位,不過與玄燁商量後,她才恍然大悟,他之所以痛定思痛廢黜太子,是以太子無心帝位,他隻是受奸人擺布,以致成了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不懂得大徹大悟的人,始終成就不了大業。即便他再疼愛太子,也不能把大清的江山交到一個隻有兒女私情、沒有天下蒼生的人手上,他不想順治朝的悲劇再次上演。
如今住在鹹安宮中思過,對太子來說,未嚐不是一種解脫。
眼瞧著十年過去了,玄燁至今沒有立儲,朝廷上下時刻盯著乾清宮,乃至紫禁城各個角落,隻為尋到哪怕一點點的風聲。
可是玄燁的保密工作做得相當嚴實,就連洛敏也無法察覺,不過今天看來,似乎已有了一些苗頭,那也是她心中理想的選擇。
這一晚他們說了很多話,就是不再提立儲一事。
第二天,玄燁駕幸暢春園,這一去就斷斷續續去了大半年,洛敏時刻陪著,直到這年冬天,玄燁去南苑行圍,病了,回來後就一直在他最愛的清溪書屋中養病,洛敏則負責侍疾,每天送湯送藥,不離不棄。
今早,玄燁的精神好了許多,隻是形容枯槁,叫人瞧了一陣又一陣揪心,可洛敏像個沒事人似的,每日都帶著微笑,陪著他說話。
“敏敏,我病了,這回病得很重,我可能再不能看著你笑了……。”玄燁上半身靠著軟榻,身上蓋著波斯毛毯,屋內溫暖如春,隻是當年聲如洪鍾、意氣奮發的康熙皇帝已是個垂垂老矣的病人,他很虛弱。
洛敏強笑著:“胡說什麼呢!太醫開的那些藥你乖乖喝了就會好的!”
玄燁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望向門口,伶俐的小宮女又端著藥盅藥罐進來了,他眉頭皺起,像個孩子一樣對著洛敏撒嬌道:“我這舌苔上結了厚厚一層藥渣,再喝也沒味兒了,我想吃豌豆黃……。”
洛敏一愣,旋即哄著他:“先把藥喝了,晚點我吩咐膳房去做。”
誰知玄燁任性地搖頭道:“你親自做給我吃吧……這幾日臥病,不知怎的,常常想起幼時。還記得六歲的時候,你第一回下廚,給我和冰月做點心,那口感確如做了幾十年一樣,我忘了問你,你以前也常下廚麼?”
洛敏點點頭,道:“以前隻有我和洛奇兩個人相依為命,他在讀書的時候,我每天都做給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