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坐看雲起——因詩感懷(1 / 1)

我不懂詩,但知道。我知道頭頂有個天,可沒上去過。別人上去是別人的事,我上不去隻怨自己沒本事。我抬頭看天是我想看,別人不看是因為別人沒看出眉眼。小時上學跟老師念過詩,還是正宗的唐詩呢!西北方言,念就是學,瞎學,後來長著長著就都還給了老師,還的光光的,隻留了兩句,是王維的“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兩句。我現在也可以坐看俗世的雲起雲落了,不看不行,因為我已行到了“水窮處”。於是就坐地“日行八萬裏”了——雲起則白雲蒼狗,終了隨風流散,天還是很幹淨的藍;雲落則為雨,至地就叫水,一回歸為水,就顯現了本性:遇方則方,置於圓則圓,隨物賦形,隨流則合汙,是水性,何嚐不是人性?

詩者,寺外之言也,雅言呢!寺呢,是濁世凡塵中的一方淨土。人們隻知佛教中的禪宗,其實還有什麼“淨土宗”“天台宗”等十多種宗派呢。“淨土宗”的“宗台”就在太行山中,二戰中還有日本的佛教“淨土宗”弟子千裏迢迢去太行拜山。不說倭奴了,還說詩。寺外之言是詩,寺內之言也是詩,不過不叫詩,叫偈語。比如禪宗六祖惠能最有名的一首詩,或說偈語是這樣的:“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佛性常清靜,何處惹塵埃。”後兩句在其他的版本裏被人改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古人說過類似這樣的話:物本乎天,人本乎祖;天者人之始,祖者人之本也。是說不能數典忘祖。詩之祖,就是《詩經》,其第一部分是“風”,“風”之第一首詩是“關雎”:“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許多人一見這詩,高興。哇,窈窕淑女哪,和我是配偶呢!逑者配偶之意也。慢來慢來,你什麼人?君子不是你,淑女也不是她,奴隸社會中的君子淑女,什麼人哪,啊?不是你這樣的苦孩子出身到現在還受苦的人,那是少爺和小姐呀!你是少爺?還是她是小姐?長點腦子吧老兄,君子和淑女本來就是有一種身份的意思在裏邊。所以,魯迅先生才把此詩翻譯成“漂亮的好小姐呀,是少爺的好一對兒!”精確而恰當!

詩道中落,真是沒法子,一說詩,就是浪漫,而浪漫必定是說男女情愛,啊喲喲,不得了,不是死就是活不了啦!什麼什麼耶,真要命!詩就這樣被一些人搞臭了,還在電視裏邊哼哼唧唧地唱,很多低俗的情感,假詩之名以行。是詩必歌,但電視裏的歌不是詩,是“利比多”太多,有人稱荷爾蒙,控製不住在流瀉,男人啊女人呀,流於低俗,很以為得意。魯迅先生在《野草》英文譯本序中說:“是看見當時‘阿呀阿唷,我要死了’,之類失戀詩盛行,故意做一首‘由她去罷’收場的東西,開開玩笑的”。我以為此詩還是有警世作用的,抄錄如下:

我的失戀——擬古的新打油詩

我的所愛在山腰;

想去尋她山太高,

低頭無法淚沾袍。

愛人贈我百蝶巾;

回她什麼:貓頭鷹。

從此翻臉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使我心驚。

我的所愛在鬧市;

想去尋她人擁擠,

仰頭無法淚沾耳。

愛人贈我雙燕圖;

回她什麼:冰糖壺盧。

從此翻臉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使我胡塗。

我的所愛在河濱;

想去尋她河水深,

歪頭無法淚沾襟。

愛人贈我金表索;

回她什麼:發汗藥。

從此翻臉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使我神經衰弱。

我的所愛在豪家;

想去尋她兮沒有汽車,

搖頭無法淚如麻。

愛人贈我玫瑰花;

回她什麼:赤練蛇。

從此翻臉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由她去罷。

好!真是好詩,痛快!擬古的新打油詩,所擬者何人?東漢張衡之《四愁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