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以桐便接著說:“我師弟若聽說了這件事,一定會先來看我,確定是不是真的。他確定之後,隻會想如何醫好我,未必就會報仇……”周潛光原本捂著傷口垂頭而立,聽到這裏忽然一轉頭。郭承文心中疑惑,提劍立在那裏,並無言語。
梁岑瑞“哼”了一聲道:“你真是了解他,那麼你說說看,既然不是他,他為什麼要承認呢!”
周潛光承認了自己不曾做過的事,是在說謊,謊言是為遮掩,他想遮掩的是什麼?
世間有相似的風景,命運亦會走到相似的路口。
可是秋以桐想,相似的路口,他們師姐弟卻都不約而同,做了同樣的選擇。原以為,蘭華劍與梅華劍,注定會走上不同的道路,就如蘭若華與梅若虛,卻原來他們師姐弟自始至終都陪伴著彼此。秋以桐心中裝著波瀾不斷的海,久久地說不出話來。
梁岑瑞微鬆一口氣,柔聲道:“我知道,你不想你師弟受傷害,可這是江湖事,咱們不便插手,還是走吧……”
秋以桐卻不動,低下頭滿麵是淚的臉,笑著說:“我想起了一件事……”
周潛光以手撫胸,就那樣無助地站在那裏,用憐憫且哀傷的眼神望了她一眼。他料到她要說些什麼,不禁先在心裏苦笑起來……
“當我在洞悉了蕭燕的真麵目後,毫不猶豫地說了出來。我以為讓師弟不受欺騙是關愛,也為他的沉迷而難過、糾結。可是後來,我得知江芷也如蕭燕一樣,懷著某些目的接近我師弟,我選擇了隱瞞,覺得不讓他知道真相,才是關愛……”
周潛光又將臉側向一邊,肩頭略動了動。
“所以呢?”這句話,不知道是誰說的,心懷焦躁地一問。
秋以桐流著淚,繼續說:“所以,我師弟承認一件自己沒有做過的事,肯定是為了保護我!”
她默默地走到周潛光身邊,而梁岑瑞無力阻攔,任由她繼續說:“我師弟不會因為我不能生育的事而報仇,反而有一個人會……他不想讓我知道真相,不想讓我懷疑那個人,因為一旦懷疑了我肯定會很痛苦!這個人一定是……”
“秋兒!”梁岑瑞突然喝斷了她,“我最後再說一遍,跟我回宮去!”
“回去?回到那個你用謊言編織的虛假巢穴裏去?梁岑瑞,我師弟一定是早就開始懷疑你了,可是他知道說出來,會讓我痛苦,所以隱瞞了一切!我不能生育,心中仇恨最深的人是你,是你殺的葉蔻,是你指使‘鐵麵’,而你可以指使‘鐵麵’,也便證明你才是‘鐵麵’真正的主人!我師弟肯定是因為想到這一點,才承認的……我早該懷疑你,你怎麼可以和黃七那麼像,除非你是他的影子!”
傅展圖強自鎮定,低聲道:“秋兒,不要亂說啊……”
周潛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可是就連那呼吸聲裏,都有著悲哀的聲調。事已至此,他也不必再隱瞞了,開口要說時,隻覺得自己與師姐的一生是如此可笑,停頓了一會兒道:“我亦早該懷疑了,卻被許多事迷惑了心智,等到開始懷疑卻已身陷其中。師姐我……”他能體會秋以桐的痛苦,就是不想讓她這樣痛苦才決定不說出來,可是事實總有不屈不撓的生命力,即使被掩埋,也會生根發芽,生長出來。
那是個多雲的天氣,近中午的天空是湛藍的,片片雲朵緩緩地飄過山頭,光影有一種奇妙的交織。山風帶著夏日山林裏的清芬而來,秋以桐筆直的身形在風中,顯出一種強自直撐的意味。她佇立在周潛光身邊,望著梁岑瑞那如雕刻般的側臉,用祈求一般的聲音問:“你到底騙了我多少?”
梁岑瑞亦最後一次掙紮著說:“請你不要懷疑我……我沒有騙你……”
“那你告訴我,我們相遇的那個雪天,你念的那首詩到底是什麼?”
“我已經說過了……”
“不是那首!”
他歎一口氣,無力地道:“年久月深,我已……”
“如果是你,你不會忘記的!我問你時,你很幹脆地說出是《歸鳥》,是因為我跟黃七說過,詩中有‘和風不洽,翻融求心’……你還要騙我到什麼時候!”最後一句她幾乎是尖叫出來的,因為真的無法再忍下去,那一顆心從真相驟然天降時,就破碎支離了。
梁岑瑞冷笑起來,悲愴而無奈,在他天子之尊的映襯下,使天下為之驚心。然而笑過之後,他臉上就隻剩了無盡的落寞,最終緩緩地將目光轉向她。仍舊是那雙令人迷醉的眼睛,流淌著深情,隱藏著波瀾,久久地貪戀地注視她,好一會兒才緩緩地開口道:“秋兒,想問什麼就問吧,我不會再欺瞞你一句……”
這便是承認了一切麼?
太多的不解與疑惑,使整個五峰山都沉在一種沉悶迷幻的氣氛中,那高高的山峰,仿佛也腰下腰來,細細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