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我,我,我現在能不能再邁前一步?”“當然,這位聽眾,你現在所邁出的一小步,是……”“主持人,我現在在天台。”話語消失在寧靜的夜,像是猶豫卻很平緩,像是躁動卻很寧靜。廣走在路上,身高相貌平凡,穿著平凡……雙瞳布滿了血絲,卻毫不惹人注目。他打著哈欠,在車站站了良久,低頭看著手機屏幕。幾分鍾後,廣上了車,坐在了車上最後的也是唯一剩下的座位上,目光無神,深邃了的雙眼並不見得想入非非,那深邃的,是他歲月的痕跡。車停留在下一個車站,一位老人上了車,往車廂裏看了幾眼,走到了廣的麵前。廣動了動沉重的身軀,遲疑著,剛要說話……老人這時嚷嚷道:“小夥子,做人要厚道,你快起來,給你的座位我坐。”廣聽到此時,甚是驚訝,望了望窗外,那是一隻鳥兒,它飛離了電線杆,然後,另外一隻體型更大的鳥停留在電線杆上。廣吐了口晦氣,靜靜地卻用力地拖動著身體,默不作聲,走到了下車處的門旁,用力地抓上邊的橫杆。老人翻了下白眼,盛氣淩人地坐了下來。廣在下一站下車,步調沉重,有得歪歪斜斜,來到了一家商店門前,這時一老人匆匆跑了出來,迎麵撞倒了廣,老人也跌倒了。廣有些遲疑,但急忙把老人扶起,剛想開口,卻見老人瞬間臉色蒼白,捂住心髒,仿佛是含冤的卻將要上死刑場的垂暮老人,讓廣心疼,讓誰都心疼。老人說話上氣不接下氣:“年……輕人,我……我知道你也不容易,但是你撞倒了我……現在我不知道哪裏疼著呢!”商店裏開了幾個圍觀的人。“老人家您覺得哪兒不舒服,我陪你去趟醫院吧!”老人瞻顧四周。“……啊,……我真苦啊!你們來評評理,這年輕人撞倒了我就想走啦……老伴啊,我想我要來陪你啦!啊……”過來圍觀的人越來做多,廣感覺無所適從,東想西想不知所措。“明明是你撞倒我的……”這時店門口也圍滿了人。買菜的丟下了菜籃;騎自行車的匆忙跳下也不管車要倒下;幾個大漢小跑著穿著襯衫……開車的、遛狗的、吃飯的……都過來圍觀了。其中有一個人拿出手機來拍照,於是圍觀的人都拿出了手機來拍照或者錄像。看見店裏被圍的水泄不通,老板也不加理會,他也拿出手機,走到人群前來,前後擺動,為他們來拍個特寫。越來越多人過來圍觀,談笑風生,好生熱鬧。廣更加難堪了,老人卻麵不改色,顯得有幾分盛氣淩人。“小夥子,我不需要很多,現在看病那麼貴,我看你也不容易,就十萬吧!十萬就夠了!”“啊……十萬?”這回廣也臉色蒼白了,差點就沒有暈倒。“明明是你撞倒我自己跌倒的。店長,店長在哪裏?求你幫我調出監控。”“好啊,可以啊!你先繼續讓我拍完。啊,對啦,店裏的監控……哈,小夥子,店裏的監控壞啦啊!”折騰了一整個上午,在店長的陪同下,老人成功向廣拿到了十萬元。於是店長帶著老人離開,與廣的方向相反,走得依然是一拐一拐的,在一個巷口兩人迅速地走了進去,店長用一口標準的廣東話,說:“哈,老豆,甘樣就賺到十萬蚊啦!”“哈哈,就是咯,不過後生仔,千其五好怪我,我都是為生活所逼呀!仔,走,我地去交你媽噶醫藥費。”此時,廣低著頭。他什麼都沒有了,積存了五年,就是想著今年回去娶在鄉下的戀愛了很久的青梅竹馬,黑妹子。黑妹子此刻依舊在田埂上,望著不清澈的溪水戴著草笠托著腮兒,內心叫上了廣幾千萬遍,目光無神,也不理會溪水東去,“唉……”這聲音歎得很長,樹上的枯葉落了,正好打在她長長的秀發上。“媳婦啊,發什麼呆呀……”他是黑妹子的相公,是家裏逼著黑妹子結婚的,家命難為,黑妹子也很無奈。此時的廣眼睛更紅了,身體經已無力,身軀微微彎向右側,低著頭,右腿更顯得沉重,踱著步調向前。終於來到了公司,廣還沒有吃午飯,又急急忙忙打卡,上崗位。這時已經三點了,老版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廣身前,拿來了一大箱文件。“廣,你遲到了喏!遲到了一整個上午外加一小時,沒關係,我不炒你,你快把這些文件做完,限你兩天。”老版盛氣淩人,廣不敢抬頭望。“對了,還有,你這個月的工資全部扣光了,放心吧,明天過了就是下個月了。”“哦……”廣應了一聲,又恢複了沉默,同事都稱他叫“沉默的廣”。廣埋頭苦幹,一直忙到公司裏隻剩下他一個人。七點正,他還沒有吃飯,指間還在敲打著鍵盤。七點十五分,他停下來去吃泡麵。七點二十六分,他沒有歎氣,又坐在椅子上,辦公室裏很安靜,能清晰地聽見鍵盤的敲擊聲。而廣是屬於辦公室的,敲擊聲給他煩躁,他不作聲,還是忍受著打著。八點……九點……九點十分,他終於完成了箱子中的第一份文件,他掙紮著眨了幾下,他忍受不住了,他哭了。像是受欺負的小女孩,他躲在角落,雙眼紅透了。寂寥的空氣撫摸著他,他躺在地上,右手遮住了雙眼,淚水還是從縫隙間落到了地板上。廣漸漸昏睡了過去,似乎作了一個噩夢,他迅速驚醒,抖了一抖,已經是十一點了,燈還亮著,他把燈關了。廣來到電腦前,新建了一個word文檔,緩慢地在電腦上輸入了幾行文字。於是,他到整棟大樓的樓頂去吹風,看見手機上顯示11:05,這時正好是這個城市一個電台節目的黃金檔,是廣喜歡的電台節目。他撥通了電台專線。“您好,這位聽眾,夜深了,繁星照耀著我們,給我們帶來溫暖,來,向我們說說你此刻的心聲。”此刻電話裏響起曲婉婷的《沒有什麼不同》,廣仰望星空,“或許,我們都沒有什麼不同吧!”他想。“主持人,我是喜歡狗的。我家有一隻小白,但是也有一隻小黑貓,很惹人喜歡呀。我是不是一心二用?但是貓和狗天生就不合呀,我看著他們整天打架就心煩,就把小白送人了,但是過了幾天我後悔呀,我是喜歡狗的呀!於是,我踏出一步,把小黑也送人了。終於,誰都不屬於我了。”“這位聽眾……”“主持人,我能再踏出一步嗎?”此刻,廣的家中闖入了一個小偷,到處翻轉,找到了若幹張略帶紅色的,加起來還不夠十塊。小偷很生氣,決定將廣的家燒掉。火勢在蔓延,家沒了,小偷把錢拿走了,錢也不屬於廣了。“嘟……嘟……尊敬的客戶,您的號碼已超過有效期,請及時充值。”廣又陷入了沉默,把手機扔了出去,手機在六十樓高速墜落。廣站在圍欄上,歎了口氣,閉上眼睛,縱身一躍。黑妹子沒有顯現在廣腦海間,沒有淚水,廣微微一笑,睜開了眼睛看了一看,“好美!”他說。又來了許多人,警車、救護車、消防車,人們在電視上看見了廣的屍體。幾天後,廣的屍體被火化了,人們又忘記了廣。終於,這個世界不屬於廣了,連一道縫隙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