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符宋人有好行仁義者,三世不懈。家無故黑牛生白犢,以問孔子。孔子曰:此吉祥也,以薦上帝。居一年,其父無故而盲,其牛又複生白犢。其父又複令其子問孔子,其子曰:前問之而失明,又何問乎?父曰:聖人之言,先迕後合。其事未究,姑複問之。其子又複問孔子。孔子曰:吉祥也。複教以祭。其子歸致命,其父曰;行孔子之言也。居一年,其子又無故而盲。其後楚攻宋,圍其城。民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丁壯者皆乘城而戰,死者太半,此人以父子有疾皆免,及圍解,而疾俱複。

此所謂禍福相倚也。

盧曰:夫仁者愛人,義者濟物,三世不息,其於積善深矣。若有其才則招祿,無其才則致福,此餘慶之所鍾也。吉祥之應,為善之徵,克全其生而獲其利。積行之報,豈虛言也哉?

政和:昭昭生於冥冥,有倫生於無形。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孰知其極,則倚伏之理何常之有?唯德厚者福衍,故福生有基而禍亦不來。此宋人之行仁義,所以能因禍致福。

範曰:福之兆乎物謂之祥,禍之兆乎物亦謂之祥。所謂吉祥者,豈非吉之先見者與?然梱之祥也,其父以為不祥;巫祝所以。為不祥者,神人以為大祥。蓋憂喜聚門,吉凶同域,而禍福之相為倚伏,特未可知也。唯聖人為能知其所以然。

宋有蘭子者,凡人物不知生出主謂之蘭也。

以技幹宋元,宋元召而使見其技;以雙枝長倍其身,屬其踁,並趨並馳,弄七劍迭而躍之,五劍常在空中。元君大驚,立賜金帛。又有蘭子又能燕戲者,如今之絕倒投狹者。

聞之,複以幹元君。元君大怒曰:昔有異技幹寡人者,謂先僑人。技無庸,適值寡人有歡心,故賜金帛。彼必聞此而進,複望吾賞。拘而擬戮之,經月乃故。

此技同而時異,則功賞不可預要也。

盧曰:夫積仁義以守道者,福可全也;恃力技以僥幸,不常祿也。列子兩舉其事,以彰德行之為益耳。

政和:理無常是,事無常非,顧所遇之時如何耳。乃若執技而不通乎道,尤非所謂可常之道也。君子知分之無常,所以謹於去就。

範曰:得時者昌,失時者亡。苟騁徼利之心,而昧適時之道,鮮不及矣。

秦穆公謂伯樂曰:子之年長矣。

伯樂,善相馬者。

子姓有可使求馬者乎?

問伯樂之種姓有能相馬繼樂者不?

伯樂對曰:良馬可形容筋骨相也。

馬之良者,可以形骨取也。

天下之馬者,若滅若沒,若亡若失。

天下之絕倫者,不於形骨毛色中求,故髣髴恍惚,若存若亡,難得知也。

若此者,絕塵弭。

言迅速之極。

臣之子皆下才也,可告以良馬,不可告以天下之馬也。臣有所與共擔纏薪菜者,負索薪菜,蓋賤役者。

有九方單,比其於馬,非臣之下也。請見之。

非臣之下,言有過於已。

盧曰:擔纏薪菜者,餞役者也。子姓者,子弟之同姓者也。

穆公見之,使行求馬。三月而反,報曰:已得之矣,在沙丘。地名穆公曰:何馬也?對曰:牝而黃。使人往取之,牡而驪。穆公不說,召伯樂而謂之曰:敗矣,子所使求馬者,謂九方皐。色物、牝牡尚弗能知,又何馬之能知也?伯樂喟然太息曰:一至於此乎,是乃其所以千萬臣而無數者也。

言其相馬之妙乃如此也,是以勝臣千萬而不可量。

盧曰:皐之相馬,相其神不相其形也。形者,常人之所辯也。伯樂歎其忘形而得神,用心一至於此,自以為不及皐之無數倍也。故穆公以為敗,伯樂以為能也。

若皐之所觀,天機也,天機,形骨之表所以使蹄足者,得之於心,不顯其見。

得其精忘其麤,在其內而忘其外;精內,謂天機;麤外,謂牝牡毛色。

見其所見,所見者,惟天機也。

不見其所不見;所不見,毛色牝牡也。

視其所視,視其所宜視者,不忘其所視。

而遺其所不視。

所不應視者,不以經意也。

若皐之相馬,乃有貴乎馬者也。

言皐之此術,豈止於相馬而已,神明所得,必有貴於相馬者,言其妙也。

馬至,果天下之馬也。

盧曰:夫形質者,萬物之著也。神氣者,無象之微也。運有形者,無象也;用無象者,形物也。終日用之而不知其功,終年運之而不以為勞。知而養之者,道之主也。皐之見乎所見者,以神也,契其神者而貴於馬也。代人皆不知所貴矣。

政和:道在體無體。若滅若沒視之不可見;若亡若失,搏之不可得;絕塵弭,逐之不能及。中人以下才士也,豈足以識此?可以言論者物之麤,可以意致者物之精。得其精忘其麤者,言之所不能論也。知之外矣,不知內矣,在其內忘其外者,知之所不能知也。見其所見,不見其所不見,此其見之所以獨;視其所視,不視其所不視,此其視之所以神。惟其所索者不在於形骸之內,故其所得者非見於形骸名聲之末,是乃進乎聖人之道。良馬以喻才,天下馬以喻聖人之道。

範曰:牝而黃,牡而驪,相去遠矣。九方之相馬也,得其精而忘其麤,在其內則忘其外,造天機之妙,而色物牝牡無所致知。此伯樂所以喟然而歎,以為千萬臣而無數也。

楚莊王問詹何曰:治國奈何?

詹何,蓋隱者也。

詹何對曰:臣明於治身,而不明於治國也。楚莊王曰:寡人得奉宗廟社稷,願學所以守之。詹何對曰:臣未嚐聞身治而國亂者也,又未嚐聞身亂而國治者也,故本在身,不敢對以末。楚王曰:善。

盧曰:損物以厚生,小人之常情也;損生以利物,好名之詭行也。安社稷者,後其身也;善理身者,國自理之矣。君者國之主,神者形之主。理國在乎安君,理身在乎安神,神安則道崇,道崇則國理。神者身· 之本,道者神之功,故不敢以末對。

政和:國之本在身,是以明明德於天下者,欲治其國,先修其身,所謂治其本麵末從之也。古之人以道之真治身,其緒餘以為國家,豈有身治而國亂?

範曰:國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善為國者豈有他哉?蓋亦反其本矣。詹何之釣魚也,以弱製強也。以輕致重而曰洽國,誠能若此,則天下可運於一握,由是觀之,舉斯心以加諸彼,固其所慢為也。

狐丘丈人謂孫叔放楚大夫也曰:人有三怨,子知之乎?

狐丘,邑名。丈人,長老者。

孫叔敖曰:何謂也?對曰:爵高者,人妬之;官大者,主惡之;祿厚者,怨逮之。孫叔敖曰:吾爵益高,吾誌益下,吾官益大,吾心益小,吾祿益厚,吾施益博。以是免於三怨,可乎?

盧曰:夫心益下君,道之用也;施益博者,德之用也。用道以下身者,無怨惡也;用德以周施者,主恩惠也。向之三怨,複從何而生哉?

政和:君子不欲多尚人,爵益高,心益下,此所以免於人之妬而無失;其為高官益大,心益小,此所以免於上之忌而無失;其為大祿益厚,施益博,此所以免於怨之逮而無失。其為厚,是謂持後而處先。

範曰:孫叔敖三為令尹而不榮華,三去之而無憂色,以是而期免於怨,固無往而不可矣。

孫叔敖疾,將死,戒其子曰:王亟封我矣,吾不受也。為我死,王則封汝。汝必無受利地。楚越之間有寢丘者,此地不利,而名甚惡。楚人鬼,而越人機,信鬼神與機祥,盧曰:機字,巨衣切,又居希切。《淮南傳》曰:吳人鬼,越人畿。畿,祥也。

可長有者唯此也。孫叔敖死,王果以美地封其子。子辭而不受,請寢丘。與之。至今不失。

漢蕭何亦雲,子孫無令勢家所奪,即此類也。

盧曰:人所爭者,有力必取之;利之薄者,人所不用焉。不爭之物則久有其利,必爭之物則不能常保。人知利厚而共爭,不知長有而利深。故嗜慾者,必爭之地也。全道者,長久之方也。善於道者,觸類而長之,何適而非道?

政和: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矣。唯處眾人之惡而不爭者為幾於道而可以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