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前,魯青與馬富貴會計到深圳南方大業公司查賬。出發前,魯青與國興銀行的分支機構——深圳分行辦公室的王主任通了電話,告訴他此行的目的,讓他準備好車,提前了解深圳南方大業公司的地址以便突擊檢查。
魯青與王主任也算“鐵哥們兒”。如今社會上流行“三鐵”,即:一起扛過槍的,一起下過鄉的,一起嫖過娼的。魯青有一次到深圳出差,王主任那時剛剛上任,大概想在總部領導麵前表現其熱情好客,晚上約魯青看一場“雜技表演”。那時深圳的馬戲表演小有名氣,魯青以為王主任是請他看馬戲表演,便欣然前往。他們興致勃勃地來到一家高級賓館的表演廳,開演之後才知道竟然是色情表演,幾個“脫衣女”在台上表演各種下流動作。王主任緊張得汗流浹背,臉上冒出的汗珠打濕了襯衫的領子。他不時窺視魯青一眼,一副坐立不安進退失據的樣子。魯青是見過一些世麵的,1979年那場中越戰爭之後,他所在的部隊轉移到防資前線廣東省的東莞市,他曾因一位經不起誘惑的逃兵偷渡香港而裝扮成本地漁民赴港抓逃犯。身穿便衣的他到了香港就想了解一下資本主義的生活方式,在朋友們的邀請下看過類似的表演。魯青見怪不怪,穩如泰山地坐在那裏,令王主任慨歎總部的領導就是領導,“臨危不懼”。從此兩個人成了領導加兄弟的關係。
然而,魯青此行與往日不同,他這一次到深圳肩負著重要使命。
年初,新上任的國興銀行行長突然宣布成立企業文化部,部長是位叫解欣的女同誌,她的學識與工作魄力魯青早有所聞。解欣欣賞魯青的品德和才華,親自點名把魯青從《金融日報》調到國興銀行總部機關,擔任企業文化形象建設處處長。魯青記得解欣找他談話時的坦誠與期待。
解欣說:“我們總部財會部與兩家公司簽合同惹了麻煩,國興銀行基層單位的人說用兩家公司的產品比市場價格高出許多,對總部的意見很大,新上任的尚明波行長把這項工作交給我們部,部裏把這項工作交給你們處。希望你能發揮主觀能動性,實事求是地把遺留問題處理好。”
魯青表情嚴肅耷拉下眼皮不吭聲,他知道要把國興銀行內部人人皆知的老大難工作做好,比在國興銀行抓存款、收利息及開展中間業務還要難。與兩家公司簽合同是國興銀行上一屆領導班子定下來的,總部機關的人都知道簽訂的這個合同最要命的是沒有合同終止的日期,等於國興銀行與兩家公司形成了永久性的“戰略夥伴”關係。怎樣處理好遺留問題,關係到對老行長和上一屆領導班子的態度,也關係到對新行長上任後的態度,更關係到國興銀行廣大職工的利益,這是一道難解的“三角函數”。
解欣見魯青表情黯淡,不提建議,不表態,知道他瞻前顧後疑慮重重。解欣想報社是報社,機關是機關,魯青對機關的情況不太熟悉不便於表態也在情理之中,就開玩笑說:“社會主義的天是明亮的天,烏雲遮住太陽畢竟是短暫的,光明戰勝黑暗是大勢所趨。比如國興銀行的不良資產,有兩個辦法可以直接解決,依法收貸或者剝離。”
領導和下級的關係,一般都是比較嚴肅正經的。嚴肅是為了維護尊嚴,正經是為了保持一定的距離。但領導有時也會在下級當中選擇一兩個年齡比較相近、且本身也是愛說愛笑、沒什麼是非的人作為玩笑的對象。麵對部長的詼諧,魯青真不知道講什麼好,他想暢所欲言談一談麵前的一些具體問題,又怕領導說自己是熊蛋、軟蛋。不講吧,心裏又堵得慌。正憂慮間,解欣拿起一個筆記本,說要參加行長主持的黨委擴大會議,魯青隻得站起來與她一起走出辦公室。
魯青知道與兩家公司解除合同,必須知己知彼有理有據,充分掌握能夠說服兩家公司並讓他們心悅誠服解除合同的證據。如果不了解兩家公司的經營情況,國興銀行盲目采取行動,可能處於被動狀態,甚至於給國興銀行在經濟上造成更大的損失。因而,魯青向解欣請示抽調一位懂企業會計的專業人才,對兩家公司進行清倉查庫,以便獲得第一手材料。解欣立即表示讚成,並問他抽調一位夠不夠,暗示可以多抽調幾位。魯青說兵不在多而貴精,抽調一位以前在企業工作過的國興銀行的業務骨幹,完全可以查出兩家公司的真實情況。解欣說你自己看著辦,隻要能了解到真實情況,我們對症下藥解決了問題就好。
魯青來到總部的工會工作部,在綜合管理處處長的配合下,從國興銀行總部的“人才庫”裏,認真查看幾次業務技術比武的資料,決定抽調國興銀行內蒙古自治區分行營業部的會計馬富貴。
馬富貴接到通知之後,連夜乘火車趕到北京。魯青與馬富貴在北京市銀建賓館認真研究了國興銀行與兩家公司簽訂的合同,並“密謀”了一天,第二天就乘飛機前往深圳。
馬富貴剛到北京時就聽說京城有四大景觀:鳥巢(北京市的奧運會場館)、鳥蛋(國家大劇院)、鳥腿(中央電視台)、鳥翅(北京機場三號航站樓)。那個時候北京三號航站樓已經竣工,宏大的規模精巧的設計,顯示出國際機場的氣派。馬富貴想查完兩家公司的賬回到北京看一看四大工程,他喜歡研究建築方麵的投資預算,尤其癡迷於標新立異的建築。深圳機場與北京機場比較雖然規模不大,卻生機盎然,機場周圍有著熱帶地區特有的植被景色。馬富貴是第一次到南方,走下飛機就目不暇接地看著這片神秘土地上生機勃勃的植被。
魯青與馬富貴走到機場出口,隻見國興銀行深圳分行辦公室的王主任等候在那裏。王主任發現了魯青,笑嗬嗬地伸出雙手熱情地握住魯青的手說:“魯處長,歡迎你們光臨指導工作,我給你介紹一位朋友,這位是深圳南方大業公司的林董事長,也是總經理,我們都稱他林總,叫起來順口一些。”
王主任與魯青握手之後,急忙轉身介紹一位高個頭紅臉膛的人,那人熱情而又矜持地與魯青握手說:“我叫林少彬,原來也在國興銀行工作過。”
當聽到王主任介紹林少彬是深圳南方大業公司的董事長兼總經理時,魯青就知道了林少彬的來曆,他沒有常規性地詢問林少彬哪一年在國興銀行工作,什麼時候來到深圳市,而是轉回身向林少彬與王主任介紹了馬富貴。
王主任搶過魯青手中的包,兩人並肩往停車場走。魯青見那位林總正與馬富貴推來讓去地爭相拿包,就故意問王主任:“林總是幹什麼的?我怎麼以前沒有見過?”
王主任依然笑嗬嗬地說:“林總是深圳南方大業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現在有三十幾個億的資產,在深圳大名鼎鼎,一般的人物到深圳他是不出麵到機場迎接的。魯處長調到總部機關的時間短,又剛剛分管這項工作,對他不太了解。他這個人不錯,總部許多領導和他是好朋友,以後你們也會成為好朋友的。”
魯青見馬富貴與林總落後幾步,又加上機場人聲嘈雜,估計林少彬聽不到他們的談話,就靠近王主任用帶有責備的口氣說:“我不是通知你們不要告訴深圳南方大業公司嗎?咱們要突擊檢查他們的庫存和賬目!”
王主任坦然一笑,似乎對魯青的提問感到意外,他反問說:“不找他們,我們怎麼檢查?如果沒有林總的允許,我們恐怕走不進深圳南方大業公司的大門。”
魯青不再說什麼,王主任講得也有道理。在官本位盛行的中國,大小官員們的行動,都會形成一定的規模,大官們行動前呼後擁警車開道,小官們行動有人提包派頭十足,再小的“芝麻官”下去檢查工作,也都是昂首“官步”目空一切。應該說大部分領導幹部到基層的行蹤,下屬們都了解得非常清楚。還有一些領導幹部名義上進行微服私訪,實際上要訪的人“下邊”提前都有所準備。哪怕是到基層調研的領導要召開一個座談會,下屬們都會給他們安排理論水平高能說會道的人到場,甚至在精神麵貌上也要講究一些,讓領導們“賞心悅目”。這一切都是為了讓領導們了解下級的業績和工作的艱辛,以便多給一些待遇,多提供一些方便,甚至多包涵、多重視、多鼓勵、多獎賞。
魯青在基層工作過,在“上層”所謂的領導崗位也工作過,對這一切司空見慣。但是這一次與昔日不同,他到深圳市肩負著減少或者說挽回國興銀行重大經濟損失的重任。這“第一仗”,隻能成功不能失敗,這是他給此次行動定的“基點”。因此,這次檢查有其特殊性,與在本行業內部檢查完全不同。魯青想,自己與馬富貴在深圳市工作期間,一定要火眼金睛縝密細致,摸清深圳南方大業公司的“底牌”。魯青與王主任是好朋友,他知道王主任對自己沒有惡意,兩家公司與國興銀行總部的關係,王主任肯定比較清楚。
魯青剛接手企業文化形象建設方麵的工作時,他首先摸清了兩家公司的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