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時雨一直沒停,還很大,我忽然發現路邊的梧桐,已開始落葉,裹著濕答答的雨水,委頓在地。不管氣溫是否還停留在夏季,植物已用自身提醒你時令已經到來。
秋風乍起時,總透著一股涼薄。我在這個城市呆了兩三年,也不能洗去二十幾年來對秋意本能的感觀。他結子成蓮,又伴著蓬勃調落。
我拒絕了蘇謹行的好意相送,他異常沉默,分開時又驀地我把我抱住,久久不肯放開。我歎著氣說:“謹行,謝謝你,但是現在我想回家。”
那個屬於我和陳馳的小空間,在這樣的雨天裏,更顯著莫名的孤獨,我縮在那單薄的小床上,不勝唏噓。那些早被我刻意遺忘在角落裏,隻存在與學生時代的傷春悲秋,就著雨聲,和著今日的屈辱,卷土重來。
我一麵鄙視著這種酸腐,一麵不可遏製,最後都在心底裏化成一個聲音:陳馳,你快回來,我很想你。
我水火不浸,我百折不撓。
第二日我照常頂著一張無事臉,去上班。除非你向明真辭退我,否則我絕不辭職,死磕到底。
陳馳還沒回來的時候,陳張倒是來了。
我預感到這不是一個好的開始,親朋好友輪番上陣,不定哪天,那個傳說中的陳老爺子就出現了。
我很懼陳張,甚至多過於向明真,我跟他沒什麼接觸,但他透著的那種壓迫感,讓我無所遁形,這很不好。
他選了一家廣式茶餐廳,此時已過了晚飯時間,人很少,很安靜,燈光不過分明亮,也不過分曖昧。既然是他來找我的,必然是他有事,所以他不說話,我也不說,隻是吃飯。
一直到我吃完,陳張才開口,他說:“從我母親去世後,小馳就跟我疏遠了。”憶往昔這種事情,我插不上嘴,而且在他麵前,我覺得我說得越少,才是越好,所以隻是“哦”了一聲以示應付。
陳張根本就不在乎,接著說:“小時候我們總被欺負,他躲在我身後,看著我傷處一直哭。後來大一些了,我們倆兄弟一條心,小馳說,我們可以打遍全村無敵手了。”陳張笑了一下,透過薄薄的眼鏡片,看他微微眯起的眼角,顯然沉浸在往事裏,於他那種冷靜銳利截然不同。
隻不過這種神情一閃即逝,他繼續說:“小馳一直認為,是因為我父親,我母親才一生不幸,所以他不想呆在那個家裏。但是我不能像他那樣任性。他很有才華,家庭背景直接決定接受到知識的質量,那時候他已經不小了,我不想到別人都各有成就的時候,他還在四處求知。所以我不顧他的反對,送他出去讀書。
他一點也沒讓我失望,很優秀,回來的工作也作得很出色。至於蘇婉婉,那最初就是個錯誤。我不能辜負我媽的遺言,所以我拆散了他們。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樣做,很可惡?”
我完全沉浸在他說的往事中,不假思索地就回答:“不是,你不拆散他們,我沒機會。”然後忽然反應過來,我正在跟誰說話,如此調侃,隻會讓他覺得,我很自私。
果然,他眼光飄過來看我一眼,又轉向別處,我懊悔不已。又提了提精神。
他問:“你知道我家是做什麼的麼?”
我說:“不知道。”我這不是假裝,是真不知道,我從沒問過陳馳,他和別人也從未向我提起過,我想,不管做什麼的,反正都是生意而已,左右我都不懂,也就沒特意關注過。
陳張顯然有些不信,動了動茶杯,接著說:“我父親年輕時一心想做一本萬利的生意,就學著跟人去賭玉,原石這個行當裏,□□,父親吃過不少虧,一直在給人跑腿。後來慢慢摸清了竅要,才逐步抽身。”
我不自覺摸了摸手上的鐲子,難怪陳馳會送我這個。
“父親安穩下來,就來接我們。他雖然心狠,其實卻是很疼小馳,蘇婉婉的事,他不知給沈家賠過多少次禮,小馳其實也知道。再怎麼說,這些年,父親也盡過他的責任。”
他頓了一陣,抬手喝茶,這些話,我接不上,我想,他這是在給我時間思考。
並沒有沉默太久,時間剛好到不至引起尷尬,他接著說:“玉石生意上,見不得人的東西太多了,我接手了大部分生意,非是給小馳洗白,隻是想讓他幹幹淨淨地施展自己的才華,不必為我們所累。現在看他的眼神,從前的那種堅定熱情,幾乎都不見了。你不覺得麼?”
我太佩服陳張了,搞得幾乎連自己也佩服起來了。他說了這麼多,條理清晰,層次明確,從憶往昔,到崢嶸歲月,句句兵不血刃的,隻不過想表達一個意思。當然,太隱晦了我聽不懂,太直接了可能我就當場炸毛,那就事與願違了,萬幸的是我小時候學過一個詞兒,叫“中心思想”。
結論就是一個:讓我放棄陳馳。
將前些天歐明輝的話稍作聯想,再加上向明真最後那個暴怒的眼神,就再明白不過了。生意場上怎麼樣爾虞我詐、大魚吃小魚的我不清楚,但一定是向明真做了些什麼,所以陳張才來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