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宗厚立馬在河畔,靜靜地望著百十族人緩緩移來,夕陽已立在山尖了,他聽見兒子指揮生火的聲音,稍稍安慰了些。
河水很平靜,韓宗厚知道這是大燕國土的最後一道屏障,也是吳、楚二朝聯合抗燕的必戰之地。自大夏朝三分後,這條中分大夏國土的河流上,戰火從未熄滅過。
“過了河,就看得見寧化城了。”韓宗厚喃喃地說,神情有些悠然。
“爹。”兒子的聲音將他喚醒。“噫!”韓宗厚瞧著一身戎裝的兒子,笑著指指河水,“智兒,過了這河,總該瞧得到人煙了。”
“安先生聯絡不到了。”韓智的聲音有些焦急。
“聯絡不到了嗎?”韓宗厚指著河水的手僵了下,不禁重複了一句,猛見到族人已圍了上來。他手一揮,在馬上坐穩些,笑道:“吳朝的軍隊來不到這裏,安先生想必是遇到了鳥群,這一時半會兒可要脫不開身了。安先生路熟得很,何況他們有馬,誰能追得到他?”又望向眾人,平靜而又熱烈地說:“大夥兒吃飯!吃完睡覺,明兒早一過河,咱誰都安全了,寧化城裏的人我認識,那時候再酒肉管飽啊。火燒好了吧,河裏有水,煮沸了再喝,今兒都多吃點兒,吃飽了有力氣過河。”說罷揮揮手,遣大家回去了。
族人散去,韓宗厚才終於放下手來,他望望夕陽與它燦爛的雲衣,還有那漸漸沉黑下去的天色,絮絮叨叨地說:“我不能冒這個險,不行,天黑前一定到不了對岸。”望著河水,也不知過了多久,他一揮馬鞭,下定了決心似的,自言自語道:“吳朝打不到這裏來,安先生也不會有問題,他們有馬!”他搖搖頭,穩穩地向露營地走去……
沒有一間帳篷是完好的了,大底遮得住風,但必定擋不住雨;族人也個個衣衫襤褸,男人們幾乎已沒有一個穿著上衣,所有人都是黑色的,餘留下白色的眼白和黃色的牙;完好的鍋子還有兩把,別的都已被當做武器打壞了,灶上燃著叫人流淚的黑煙;一個木桶,給人洗手洗臉。
韓宗厚一到,就聽到堂弟顯得有些悲涼的笑聲:“這才怎麼樣呢?得少了有一半人了。”他的手被毒蛇咬了,看著蛇身上亮得嚇人的五彩斑紋,堂弟當即鋤斷了右手,否則定要毒發而死。
韓宗厚看著堂弟,看那斷臂和沉靜晦暗的眼神,腦中霎時衝上一股熱流。然而他隻是一笑,說:“有一半嗎?沒有吧,安先生那裏還有人,得有四十來個?不還有幾個和沈易去設陣了嗎?明天就要渡河了,咱還擔心什麼,也不要怨什麼,活下去不就很好?”
堂弟臉色有些白,那是受傷虛弱的緣故,然而他的眼中仍閃著光芒:“我擔心什麼?嘿嘿,隻要能把孩子們送到對岸去,不叫咱們宗族斷了香火,我也不愧做個咱們宗族的男人。堂兄,你聽我說,安先生失去聯絡,真的隻能是遇見了鳥群?”
“宗和……”韓宗厚不料韓宗和突然問出這個問題,欲要辯解,然而被打斷。
“堂兄,誰也不知道,所有事都可能發生。”韓宗和歎道,吳朝大軍攻滅昭國,不就是因為昭國投奔大燕,使得吳朝再無中界河之險可守麼?既然如此,吳朝既然攻滅昭國,重達中界河彼岸,怎麼會不派兵駐守呢?“今天終究是不能冒險渡河的,堂兄,若明天真是無事則好,吳朝大軍來更是萬事皆休,然而明日若隻來一小隊人馬……”
韓宗和望著韓宗厚,一字一句地說:“還有‘燭陣’可以阻止!”
“燭陣”二字一出,韓宗厚已是臉色大變,他驚怒道:“宗和你以為我會拋棄族人求生麼?你……”
“如此關頭應當機立斷!”韓宗和已有些不耐,“棄一人而活白人,有何不可?”
韓宗厚萬料不到堂弟如此陰毒,他霎時間臉色已漲得通紅,他竟開始為一開始對堂弟的憐惜感到可笑,他隻知道他縱然願意聽到一百族人戰死,也不願聽到一人被拋棄而死!
韓宗厚感到一股怒火在腦中爆出嗡嗡的聲音,他不知道他的眼在流淚,他隻知道他的手在顫抖。
他伸出手指著韓宗和,然而憤怒並沒有奪走他的思考,他想到什麼,不禁脫口而出:“宗和你……”
韓宗和仍是銳利的目光,然而他嘴角一揚,笑道:“這樣我也無愧列祖列宗了。”
“不可能!”韓宗厚突然暴怒地說,“不管是誰!韓家隻有戰死的族人,沒有被拋棄的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