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杏花闕時蒹葭淚(1)(1 / 3)

春日遊,杏花吹滿樓,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終被無情棄,不能羞。

——韋莊

蒹葭趴在書坐上,看著外麵的園子。昨夜裏下了一場雨,新綠色的枝葉被無情的打落在地麵,稀稀疏疏、橫橫斜斜的亂成一團。從飛簷的尖尖角飄下的雨滴,落在白淨似雪的宣紙上,漸漸漾開時,冰涼冰涼的浸到了手肘邊緣,又沿著手肘搭著的方向,將宣紙分割成了陰陽兩界。

窗外還在起風,卷了地麵殘破的葉子、在洞口探頭探腦的螞蟻,也欲掀開房簷的青瓦,涼亭中未撤走的茶盞,它們吱吱嗚嗚的在風裏顫抖,卻還是沒有“啪啦”一聲摔下去。

“嘀嗒”,一顆像雨一樣的淚滴在蒹葭的手背上,透過淺淺的皮膚,遇到熱乎乎的鮮血,一冷一熱間,也不知道是誰融化了誰。被打濕的牆壁靜靜佇立在蒹葭的眼前,朦朦朧朧又迷迷糊糊的在眼框的一層阻隔下似蓬萊仙海上的海市蜃樓,觸手可得,卻是漸行漸遠了。

慵懶的趴著,像昨天一樣的過完今天,就隻裝滿天露的玄黑墨硯,清清幽幽的在漆塗般的石底飄著,恍恍惚惚也不知道積存了幾日的雨水,幾日的眼淚。

骨子太弱,撐不起青月袍子,太瘦,沒有少年的血色,蒼白的,是經久未住的房門上抖落的一層灰,卻又比灰麵團子的灰還要素、白。幹癟癟的,晾曬的水分蒸發出皮膚,揪的幹幹淨淨,連手指都隻剩得皮包骨了。神色太懶,舒張不開,眼皮子搭了一半附著一層膜的眼珠。唇又像枯落的被寒風凍的縮緊的苦木,年方十二歲,十二歲就成了年輪裏的最後一截。

從嵌著青綠的竹紋窗靜靜的望去,一女眷打著花團錦簇傘,手裏握著彩蝶帕,在風裏踏著水,柳條姿態的身子扭捏在淡淡薄薄的空氣裏,烏青色的發絲邊鑲嵌著金絲鏤空飛雀簪,襟前繡著芙蓉盛開十月紋,碧玉巧鞋後的粉色提舌與鞋口的琥珀相得益彰,櫻花玉嘴含苞待放,隔紗迷霧後賞杏花的眉眼,一盈一握皆是柔情。

女眷行至紅牆房簷下,收攏團紋傘,輕輕的抖抖傘上的水珠,後又招呼了丫頭不必行禮,免得擾了蒹葭。

女眷將傘遞與丫頭,慢慢的朝著蒹葭走來,蒹葭亦是望著窗外,靜默不語,無論這六姨娘正漸漸的靠近她。

六姨娘在她身旁佇立一會兒,欲語還休,趁著她眨眼的功夫,終於插了空說出:“葭兒,都已經過去了半月,今兒個你再是不去拜訪你四叔,就太不懂事了。”

蒹葭感知到六姨娘的說話聲,仍然傻傻的凝視窗外,動了動唇:“都已過了半月我還沒去問禮,四叔叔大抵早就不喜歡我了。”

六姨娘笑她小孩子脾氣,勸說:“你四叔叔是何等人物,怎會和你個小孩子計較,葭兒不要多想了去,你看你現今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才十二歲的孩子,怎麼就把自己折磨成了這樣。”

蒹葭情緒上心,坐直身子截問:“那為什麼四叔叔連過問我一聲也無,不,他定是沒把我放在心上,連我去是未去都不知的。”

六姨娘柔聲反問:“那葭兒是這輩子都不打算去見你四叔叔咯?”

“恩!四叔叔根本就不在乎我,我去了隻會給他家添堵,他不會歡迎我的。”蒹葭緩緩的轉過頭,無力的趴著,又陷入自顧自的愁怨中。

六姨娘故意肅了聲氣:“那你去是不去?”

蒹葭軟弱無氣:“若是去,我早去了,你走吧,我不去的。”

“就算你四叔親自請你去,你也不去?”

蒹葭一下子有了精神,又轉頭來仔細問道:“四叔叔叫我去的?”

六姨娘對著蒹葭的性子無可奈何:“是啊,是你四叔叔親口說的,叫葭兒去他府上玩,他可有好久都沒見著你了。”

蒹葭癟癟嘴又說:“他何故現在才記起我,我連他的婚宴也未去,定是討厭我了。”

六姨娘安慰說:“這個你自不必擔心了,大婚那****四叔叔就問過我為什麼葭兒沒來,我說她病了才未來的。”

“我病了?”蒹葭疑問“那他又作何反應?”

“他叫我們好生照顧著你。”

蒹葭反說:“那為什麼我病了他也不來看我。”其實蒹葭是後來才生了病,隻是婚宴那****自己賭氣不去罷了。

六姨娘耐心說:“你看,現在不是就來請你了嗎。”

“太遲了。”蒹葭轉過腦袋,吐了口氣。

“人家好心來請你,你就去了罷,你不是一直都惦記你四叔的嗎,身子瘦成這樣難道就不是因為他?。”

蒹葭急道:“不是!”

六姨娘搖搖頭:“不管你是不是,四爺既然請了你去,為這禮儀你也當去的。上次找了個借口就罷了,這次是斷不能拒絕的。”

蒹葭神自未定,氣鬱心頭,兀自坐著,不吭一聲,六姨娘又說:“我現在就讓煙兒來給你梳妝打扮,一會兒再讓槐子送你去,大戶人家切莫失了禮儀。”說罷,六姨娘抬腳出門,蒹葭欲叫住她,可是已經走遠了。

不過一會兒,六姨娘房裏的煙兒趕來,這蒹葭房內的丫頭拙手笨腳,是別房裏小姐挑剩下的,因而替她分憂,聽她說話的就是一個也無。

煙兒先行了個禮,將手中的青絲馬褂,梅花長袍掛在架子上,又甜甜道:“小小姐快坐著,我給你打扮漂亮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