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龍幾乎跳了起來。母親咯咯地笑了:“那年丫頭已經十歲了,不是小孩子。你以為我是要把嬰兒扔下喂狼嗎?”金龍憤怒地想:“那又有什麼區別?”母親有些詭譎地望定金龍:“你覺得十歲的孩子不能照顧自己,是嗎?你錯了。這山上的癉氣誰聞到了都會頭暈,隻有小孩子不易受侵害。而且,你知道十歲的小孩子她做了什麼?她為了不讓我拋棄她,她砸斷了我的腿。”
這次金龍沒有跳起來,因為他根本不相信。但是立刻他就相信了,因為母親掀開蓋在她腿上的草席。她的左腿盤著,看不出什麼異常。但她的右腿,自膝蓋以下——是向前彎曲的。金龍如同見到人身上長出的鹿角般作嘔,可是母親笑了。“她乘我頭暈的時候砸斷了我的腿。然後去采野果來給我吃。然後她試著捕捉小兔,我們就能吃上肉了。她試著編草簾,我們就不用露天睡在地上了。當然這是好幾年的時間。可是這幾年是我最快樂的幾年。”她的聲音輕了,低了,臉上習慣性的輕浮也幾乎沒了痕跡。
再開口時,她的聲音有了幾分悠遠,“丫頭並不是一個狠心的人,隻是在荒山野嶺,要把她一個人丟下,她心裏害怕。人在害怕的時候,是什麼事都會做出來的。我其實並不怪她。可是她不能相信。這許多年來,她一直對我很好,很孝順,包括她被你父親趕出來在城裏等你的那麼長的日子,她每十天就會回來一趟,給我準備足夠的幹糧,清水,洗幹淨我的衣物。可是我知道她對我的好並不是出於真心,而是出於負罪,所以她並不愛我,而且我的存在對她而言實在是一種天大的重壓,提醒她,她欠了我的債,欠了我一生的債。我一天不死,她一天不能擺脫這份重壓。兩個人的世界實在是太苦了,她太渴望有第三個人出現,渴望有人能幫她,能救她……現在她得救了。”
金龍以為她是在說自己,所以臉紅了,他感到很慚愧。他實在沒有為她做什麼。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一個聲音,是從門外傳來的,女子的說話聲,再熟悉不過的說話聲。金龍脫口而出:“是丫頭!”
當然是丫頭。如果不是她又會是誰呢?丫頭的到來根本不值得驚奇。讓他驚奇的是還有別人的聲音。在這荒涼的地方,還會有誰,誰會和丫頭談話,誰會出現呢?連丫頭的母親也猜不到,露出了驚奇的神色。
門簾掀開了,丫頭請進來的是一個攜著兩個女孩的少婦。金龍居然沒有聽出她的聲音,沒有聽出和自己成婚數年、為自己生了兩個孩子的妻子的聲音。她一定是中了癉氣頭暈,被丫頭發現了請過來的。丫頭對她很熱情。也許是因為丫頭不知道她是誰。如果知道她還會對他的妻子熱情嗎?
會的。
因為丫頭看他的眼神中充滿了了解和友情,但卻沒有金龍眼中特有的相思。母親說的對,她需要的隻是第三個人,能拯救她的一個人,誰都可以,不一定是他。不必是他。不需要是他。不是他。
不是他。是他的孩子。丫頭拉在手裏的一個男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