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果然在阮家大門前停下來,換做以前,她早就像脫韁的小馬蹦跳著跑進去了,可是這會兒,她竟然有些不敢進自家的大門。門扉依舊,可是裏麵的人呢,是否依然安好如昔。有人搭了她的肩,似乎要給她某種力量和勇氣,告訴她,無論發生何事,總有人站在她身後。
她攏了攏外套的衣襟,深吸口氣跑了進去。一雙單鞋跑在花園的石板上噔噔噔的響,她才發現這夜色寂靜的可怕,燈光暗淡,一切在靜默中顯得沒有一點生氣。家裏的下人被遣散之後,她才覺得這個家其實冷清的很,如果沒有一大幫人在宅子裏走動,那麼這個軀殼對於爺爺、媽媽和她三個人來說簡直大的可憐。
她穿過回廊,夜裏冷風呼呼地吹在耳邊,她不覺得冷,反而急出滿額的汗來。走廊盡頭處有人影閃動,難道……難道是爺爺在等她麼?她飛奔過去,在看到徐伯伯滿臉焦急的樣子時,她一顆驚喜的心完全跌入穀底,那麼,結果想必就是最壞的那一個了。
“丫頭,我的小祖宗,你可算回來了?司令他……”
她此時根本顧不上回答,拚了命地往爺爺的臥室跑,徐秘書喘著氣在後麵喊:“錯了,錯了,書房……在書房……”
她腦袋亂哄哄的,提了步子又拐到書房去。門沒有關,她一路下來早已精疲力竭,一跨進門去就無法控製地癱軟在地。薛銘央正好跟著進來,趕在旁人前麵想要扶她。可是剛觸到她的手臂,平安竟然改用雙手撐地往前爬,她像個孩子一樣嗚咽著往前爬,那個樣子狼狽又委屈。
薛銘央就那樣蹲在地上,姿勢就維持著剛才伸手去扶的樣子,可是他沒有動,因為那種難言的心痛而緊緊閉上了狹長的眼睛。等他再睜開來時,平安已經爬到了榻前,隻見她顫顫巍巍地直起身子,伸出雙手費力地拽上爺爺雪白的衣衫,白的觸目驚心,痛徹心扉,就像此刻她嘴唇的顏色一樣。
“爺爺,別裝了,平安回來了……”她一下一下搖著病床上的人,勉強從喉嚨裏擠出一點聲音。“別玩了,爺爺,平安真的不理你了”淚水隨著她的搖晃撲簌簌地掉落下來,嗓子像尖刺一樣的疼,她想大聲地喊出來,可是早已泣不成聲。
魏醫生這麼多年一直是老爺子的私人醫生,即使是這樣敏感的時候依然不離不棄,始終盡到醫生最後的職責。看著從小在他眼皮底下長大的平安竟然如此癡狂的樣子,就算是對生離死別早已淡然的他也不禁濕了眼眶。
徐秘書老淚眾橫,撲通一下跪倒在地,發了狠地抽著自己的嘴巴:“是我不好,都怪我,都怪我……”
魏醫生連忙在一旁阻止:“徐老兄,你這是做什麼!誰也料想不到……真要怪責,我這個做醫生的豈不是難辭其咎?”
“不……不,是我該死,竟然沒有察覺司令的異常,這些天看他情緒狀態不錯,以為心病終是解開了……他不過是想支開我,我……”他佝僂著背咳了一陣,然後轉過身對著平安:“其實,下午我一直就在醫院,如果沒有司令的安排你怎麼能這麼順利地‘逃’出醫院?丫頭,司令是寧可自己的心滴血也要讓你走啊!”
“老徐,你看看平安的樣子,說這些還有什麼用!”魏醫生眼角始終留意著平安的狀態,生怕她承受不住:“丫頭,你還年輕,日子還長遠著呢,這人生的坎兒啊沒有什麼是過不去的……”
半個身子慢慢地從榻上滑落下來,平安此刻痛到極致,整個人蜷縮在地上,一隻手握著拳頭拚命捶打著胸口。她的聲音嘶啞難聽,隻能發出“啊,啊”的叫聲,心口就像要撕裂一樣。眼淚已經幹涸,再也流不出一滴來,隻有一些破碎的隻言片語從她顫抖的唇瓣飄出。
葉婉柔自始至終坐在一旁,陷在單人沙發裏的身子看起來比以前更加單薄。沒有人發現,此刻的她一直都在像風中殘葉一樣地簌簌發抖,麵容慘白,眼神呆滯,連呼吸都在發顫,看起來就像丟了三魂六魄似的。盡管如此,她終究注意到了女兒近乎崩潰的嘶喊。也許是作為母親的本能,她忽然間回過神來,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支撐著她站立起來,然後推開其他人來到了平安麵前。
“孩子,媽媽在這裏,我的孩子……”她跪下來將平安緊緊摟在懷裏,忽然發現她的女兒,她連著骨血,懷胎十月的女兒,竟從未如此親近過。念及此,她不禁悲從中來,又將她往懷裏摟。
“媽媽……”
似乎聽到懷裏的平安用微弱的聲音在喚她,她趕緊湊過去將耳朵貼著她的嘴唇:“好孩子,你想說什麼?”
平安嘴唇動了動,羽睫發顫,眼神有些渙散,啞著嗓子近乎囈語一般,但是身為母親的葉婉柔還是聽到了,她說的是:“我沒有……我沒有想過離開……從來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