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漂流密室 惑局(1 / 3)

漂流密室惑局(1)

神賜予光明,並非為了驅除黑暗,而是讓我們更加恐懼黑暗,從而永不背叛——遲婉的世界

臨近午夜的時分,就像許多其他遠航的遊輪,這艘剛剛離開A港返航C城、名為“東方探戈”的大型豪華遊輪告別了一日的狂歡,在濕熱的海風中漸漸沉睡。

……

昏黃燈光,灰色壁牆,僵硬的地板,一條深邃到似乎沒有盡頭的走廊,嘀嗒嘀嗒的水聲時快時慢、時緩時急,既像在天花板上攀爬,又像要鑽透凝固的空氣,冰冷的聲音可以讓任何人心悸,卻被一個突然出現的鬼祟身影撕成了零星碎片。

那是個幹瘦的年輕男人,身上穿著極為名貴的高檔西服,手上的紅寶石鑽戒在光影下乍或一閃,黑亮的皮鞋雜亂地在地板上起落前行,看上去顯然是個紈絝子弟。他臉色蒼白的幾近透明,扁塌的鼻子不斷抽吸,一雙滿是血絲的眼睛慌亂地四處張望,顫抖的手不停擦拭著幹裂的嘴唇。此刻他忽然停住腳步,在一扇虛掩的門前不安地看了看左右空曠的走廊,又微探著頭向裏瞄了一眼,確定沒有人後閃身擠了進去。

這隻是船上一處極其普通的簡易衛生間,發黃的地板,油漆脫落的牆壁,四個還算幹淨的便池,嘀嗒嘀嗒的水聲。

幹瘦的年輕人伸手到便池下麵摸索,很快便找到了他需要的東西——一包裝在透明塑料袋中的白色粉末。

“呼——”他整個人都鬆弛下來,臉上洋溢著古怪的笑容,就像重新戴上王冠的國王,瞬間連佝僂的身形也拔高了許多。

從裏麵將門反鎖,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讓自己飄飄欲仙,他也的確開始飄飄欲仙,因為,很快從衛生間內傳出的不再僅僅是嘀嗒嘀嗒的水聲,還夾雜著讓人**的女人的聲音——幽婉而**的呻吟聲。

走廊依舊陰冷,燈光依舊晦澀,凝滯的空氣不會因為這聲音而開始歡快地流動,然而在“砰——”的一聲猝然響起後,令人作嘔血腥的氣味卻開始肆意彌漫起來。……

二十分鍾前,東方探戈遊輪的高級包廂內,一場毫無樂趣可言的“殺人遊戲”正在進行當中。

中央空調發出輕微的嗡嗡聲,坐在風口抽煙的邢懷彬卻未能感覺到半點清涼,體內燥熱的仿佛有個破漏的爐子,他困倦地眨巴著眼睛,滿是溝壑的臉上看不到絲毫出發前與女兒出遊的興奮之情。

“該死的,我早就知道會變成這樣,偏偏受不住你小子的花言巧語……”緊嘬了兩口煙**,邢懷彬將它用力摁滅在煙灰缸內,瞪了一眼身邊的畢生,隨即又將不耐煩的目光投向遊戲中的年輕人:“他們到底要折騰到什麼時候?我這一把老骨頭好不容易熬到退休,可別到頭來毀在他們的手裏。”

“瞧您老說的,他們的道行能比那些刀口舔血的殺人犯還深?我就不信了……”一張棱角分明的國字臉,炯炯有神的雙目和寬厚的嘴唇,二十出頭的畢生可謂少年老成,與旁邊那些正在“殺人遊戲”中忘我的年輕人相比,顯得格外成熟穩重。他輕輕晃動手中的高腳杯,目不轉睛地盯著酒杯折射出來的光線,淡淡地笑了笑說:“邢叔叔對這個遊戲不感興趣麼?在年輕人當中很流行的,你多了解一些,有利於增進你和曉菲之間的感情啊!”

“沒那心思!扮警察、扮殺手……七八歲小孩子才喜歡這些東西……”邢懷彬不耐煩地續上一根煙,“而且,這簡直就是對司法工作的一種汙辱!”

三十年來,邢懷彬為偵破各類複雜的刑事案件疲於奔命,就連老伴病重去世的時候都沒來得及趕到醫院。若非如此,他最疼愛的女兒也不會一直恨自己了。

努力拋開心中不快,邢懷彬斜眼瞟著畢生臉上莫名其妙的訕笑,不滿地說道:“嘿!你小子拉我上船時信誓旦旦地說什麼來著?現在船都往回開了,曉菲對我還是不冷不熱,讓我寒心不寒心啊?我就知道不該摻和曉菲的畢業旅行,真是自討沒趣!”

他們倆是這幫人當中最先出局的,現在隻有坐在一邊看其他人繼續遊戲的份兒。

畢生聽到邢懷彬的話先是歎了口氣,繼而笑道:“我已經很賣力了,邢叔叔!說來說去,還是你老放不下架子……讓你陪曉菲去賭場,你死活不答應;讓你陪她去跳舞,你又說自己不會;讓你陪她喝喝酒聊聊天嘛,你倒好,先把自己灌得爛醉如泥,讓曉菲被一大幫人看笑話。唉,我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其實我何嚐不想好好跟曉菲談談心啊,可是一看到她的眼睛,就想起你去世的邢阿姨,心裏頭怪難受的……”邢懷彬說到這兒嘴開合了幾下竟然無以為繼,最後也隻是長長地歎了口氣。

想起往日邢阿姨對自己的百般照顧,畢生不禁心下黯然,正不知該如何勸慰邢懷彬,這時扮演“法官”的方醫生宣布一個西裝筆挺的年輕人出局,於是畢生指著他岔開話題道:“你瞧瞧,繼咱倆之後啊,又一個無辜的貧民被殺了,嗬嗬……”

邢懷彬抬頭抹了一把臉,看著了一眼那個嘟嘟囔囔、極不情願離開圓桌的年輕人,開玩笑似地說:“瞧他喪氣的那個樣子,就好像自己真的被殺了一樣……唉,要是他真的忽然死了,恐怕這一屋子人就不會再有興趣玩下去了吧?”

畢生的手忽然抖了一下,杯內的葡萄酒有少許潑濺到灰色的玻璃台上,他轉回身似乎不經意的用袖子抹去台子上的酒漬,一邊用端著酒杯的手指了指那憤懣的年輕人說:“他叫張偉,跟我一樣剛剛走入社會,總是愛較真兒。”

有著多年刑偵經驗的邢懷彬對環境中任何細微之處都明查秋毫,並沒有放過畢生剛才略顯不自然的反應,正想出聲詢問,不料遊戲中的年輕人忽然激烈地爭吵起來。

自打上了船,這些天邢懷彬幾乎每個晚上都要和這些年青人紮在一起玩這種毫無營養的遊戲,他的忍耐已經接近極限,於是扔掉指間的香煙,站起身打算以一個長者的身份過去勸幾句,卻被畢生一把拽住。邢懷彬眉頭一皺:“嗯?什麼意思?”

“嗬嗬,邢叔叔,咱倆現在都是亡魂,對於台麵上的事情可沒有說話的權利。”畢生緊跟著站起來,見邢懷彬仍舊一臉茫然,笑眯眯地衝他眨眨眼睛:“讓他們吵去吧,隻要不打起來,一會兒也就消停了……相互猜忌、相互指認、甚至相互攻擊,隻要不打起來就行。這也是殺人遊戲好玩的地方,你現在如果過去勸架,恐怕連我都要忍不住鄙視您老人家一把,更不用說樂在其中的曉菲了。”

邢懷彬猶豫了一陣,最終還是唉聲歎氣地癱坐在沙發上:“玩個屁遊戲還這麼叫真,該怎麼說你們這幫年輕人才好?”

出乎意料之外的,爭吵並未停止,反而愈演愈烈,直到其中那個尖嘴猴腮的家夥將一杯紅酒全潑在對手身上,按捺不住的邢懷彬終於跳了起來,一個箭步衝到圓桌旁,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指著“尖嘴猴腮”喝道:“要玩就好好玩,用腦子玩,規則裏麵有潑酒這一條嗎?給我到外麵好好反省,聽到沒有!?”

緊隨其後的畢生見那家夥被邢懷彬訓得臉色漲紅,趕忙上前拉了拉邢曉菲的袖子,笑眯眯地打圓場道:“哈哈,大家玩得太過投入了,這麼點小衝突沒什麼……邢叔叔,我們過去抽根煙,順便聊聊明天一起釣魚的事情,怎麼樣?”

或許察覺到自己態度有點過分嚴厲,邢懷彬微微點頭,神情稍有不安地望向在那邊玩著手中撲克牌的邢曉菲。

咣當一聲,玻璃杯摔在地上碎成了落花,相貌猥瑣的“尖嘴猴腮”臉色鐵青,微微揚起的下巴惱怒地指著邢懷彬,就連扁平鼻梁上那顆黑痣仿佛都要蹦出來狠狠抽幾下邢懷彬。憋了半天,他最後隻是用力哼了一聲,轉身便朝外走去,同時旁若無人地自言自語道:“操他娘的,一個被撤職的警察牛個屁啊?信不信老子一個電話,你他娘的連養老金都拿不到……”

邢懷彬一聽這話臉都氣紫了,剛要追上去揪住那家夥,卻被畢生伸手抓住胳膊,在他耳邊低聲說:“邢叔叔,忍一忍,為了曉菲,就當他放了個屁,你捂著鼻子就是了。”

尷尬的寂靜讓在場的所有人都覺得很不舒服,這時與邢曉菲緊挨著坐在一起的英俊青年站了起來,半彎著腰說了一大通好話,無非就是替那個“尖嘴猴腮”朋友向邢懷彬賠不是,其他人也立刻出聲附和。也就是邢懷彬,要是換成別人和“尖嘴猴腮”起了衝突,這幫家夥指不定多起勁呢。坐船實在是悶,閑得沒事看看別人咬架,也能打發點時間。

“伯父,我這就出去讓他回來給你道歉,這家夥肯定是喝多了,怎麼能這樣說話呢,太不應該了。”

邢懷彬擺擺手沒說什麼,說話的英俊青年在邢曉菲肩膀上輕輕捏了一下,然後轉身快步跑了出去。

“爸……”蓋上手裏的牌,邢曉菲起身扯了扯邢懷彬的袖子,低著頭小聲說道:“您別跟那個混蛋高翔一般見識,您也知道他仗著當公安局長的爹平時蠻橫慣了,這次來的人基本都受過他的氣,大家都討厭他。”

心裏就是再有氣,聽到女兒說話也得咽回去。邢懷彬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麵孔,輕輕拍了拍女兒的手背:“沒事、沒事,有其父必有其子,這小兔崽子沒什麼家教,你老爸還不至於這麼沒涵養。”

邢懷彬跟女兒打著哈哈,轉過臉正好瞧見那個被潑了酒的年輕人直愣愣地瞧著自己,於是衝他點點頭說道:“趕緊回房間換身衣服吧,雖然天氣熱,但屋裏的冷氣可不小,注意別感冒了。”

小夥子悶頭應了一聲,默然走了出去。

一場讓人難堪的爭吵總算過去,獨自一人坐在圓台靠門那側的“法官”方醫生敲了敲桌子,笑著大聲說:“好了,好了,咱們是繼續不記名投票呢,還是等他們幾個回來?”

“別等他們了,反正他們三個也是少數,隻要投票超過這個數就能決定誰是凶手了。”

“還是等等吧,萬一他們回來搞不好又得吵。”

“我們自己投自己的,他們回來再投他們的好了,反正我已經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們,凶手就是——”

熱鬧的氣氛重新回到了這個富麗堂皇的房間,邢懷彬走回沙發坐下來,心情卻比剛才更加的糟糕。他雙手揉捏著太陽**,複雜的目光時不時從女兒的背影上掃過,緊鎖的眉頭以及額頭清晰可見的汗珠,都充分說明了一點——他現在頭疼的厲害。

坐在邢懷彬身旁的畢生眼睛死死盯著房間唯一的出口,一言不發地沉默著,圓桌上的遊戲似乎再也無法吸引他的注意力。他的膝蓋微微顫抖著,嘴角偶爾抽搐一下,猛然站起來說了一句:“我出去一下。”

話音剛落,畢生已經跨過玻璃台子消失在門的那邊,坐在旁邊的邢懷彬被他這個突然的舉動驚得一愣,瞬間回過神來,衝著這小子的背影瞪了一眼,小聲嘀咕了一句:“臭小子,搞什麼名堂……”

由於三人缺席,殺人遊戲不得不暫停片刻,“法官”方醫生拿著個小本子站在中央空調下吹冷風,溫文爾雅的“眼睛男”邱一禾獨自走到吧台自斟自飲,“中分頭”劉劍鋒色迷迷的眼睛直勾勾地在邢曉菲凹凸有致的身上逡巡,張偉悶悶不樂地斜靠在沙發上不知在想什麼,而剩下的兩個女生則聚在一起歡聲談笑。

邢曉菲拿著個小化妝盒補妝,背對著父親將各種稀奇古怪的化學藥劑塗抹在原本清秀的臉上,她很仔細地沒有落下任何一個部位。她算得上東方美女的典範,渾圓而飽滿的額頭,一頭烏黑長發紮成馬尾束於腦後,一身淡藍色連衣裙,外麵套了件鵝黃色的針織馬甲,這讓她原本就白皙的皮膚顯得更加嬌嫩迷人,由內而外透出一股靚麗清秀的氣質。

嬌美的身子微微前傾,繼而迅速站了起來轉朝向邢懷彬,臉頰上露出一對可人酒窩,快步踱了過去,她的性情原本是溫柔善良的,她那雙清澈而漂亮的大眼睛原本就應該如此刻這般充滿朝氣。

愣愣地望著女兒步履輕盈地來自己跟前,邢懷彬那張常年僵硬的臉緊張地繃出一絲笑容,嘴巴微張似乎想說點什麼,不料女兒卻首先給了他一份驚喜的禮物。

擁抱——那種心貼著心一起跳動的擁抱,親情無限的擁抱。

邢懷彬心中一酸,忍不住就要熱淚盈眶,離崗半年之後,此時此刻忽然發覺人生的意義又重新回到了起點,自己再也不是個生活空虛的垂垂老朽了。

“爸,還在生氣呢?瞧你,氣得臉都紅了。”邢曉菲依偎著父親坐下,調皮地眨眨眼睛說。

“沒有,沒生氣,隻是剛、剛才被煙嗆了一下……”邢懷彬搪塞著不知道該說什麼,握著女兒的手,就像握著一生一世的幸福。

這一刻所有的不快徹底消失,邢懷彬開始在心裏感謝起畢生的好意來,他希望能讓這種融洽、和諧的氣氛能一直持續下去:“菲菲,剛才那個懂禮貌的帥小夥就是你男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