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院。她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小腳老太，姓張，張老太一臉嚴肅地說有事要找我談談。我隻
好把她讓進了屋內，美人魚很知趣地避了出去。張老太一坐下來就開門見山地說有人向她反
映我在和一個外地的女孩非法同居，她就是為這件事來的。張老太向我詢問美人魚的來曆。
我又將事先編好的謊言對張老太講了一遍。張老太聽完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又問她有身份證
嗎，我說原來有，最近不小心丟了(我以前曾寫信讓外地的一個親戚為美人魚開個假證明，至今
沒有回音。)張老太沉了臉說，現在社會上亂的很，壞人很多，公安局正準備對我市的暫住人口
進行一次清查。這個女孩子連身份證件都沒有這怎麼能行。我對你女朋友的來曆很懷疑，同
時也很為你擔心，現在女騙子很多，專門以結婚為名騙人錢財，你可不要被人騙了。我看最好讓
你女朋友跟我到公安局說個清楚，這對你對她對大家都有好處。
我連忙對張老太的好意表示感謝，說我女朋友絕不是騙子，至於她的身份問題，過幾天我
就去她的老家一趟給她補一個證明。
張老太說補個證明最好，你最好馬上就去，再過幾天公安局就要行動了，沒有證件的將一
律被遣送回去。另外，她有了證明你們也不能住在一起了，她還不到結婚年齡。非法同居政府
不允許，街道也不允許，我勸你們還是先分開過，到了年齡再住到一起，不然公安局不會放過你
們的——
送走張老太，我憂心重重地回到了屋中。美人魚迎了上來，說我都聽見了。他們這些人真
是莫名其妙，神經病!我們過的好好的，又不妨礙他們什麼，他們憑什麼多管閑事!
“對了，公安局是幹什麼的?他們是不是要找我們的麻煩?”
“公安局就是國家的機器，是這個世界上維護治安的執行者。我們生活在一起雖然對誰
沒有妨礙，對誰都沒有壞處，但是因為違犯了法律，他們為了維護法律的尊嚴，是不會允許我們
在一起的。”
“那我們該怎麼辦呢?”
“讓我想想辦法吧。”
那天上午我呆在家裏考慮了很久，最後決定帶美人魚離家出走，去外地暫避一下。
我的一個姑姑在省城開了一家汽車修理站，聽說生意相當不錯，我決定和美人魚去投奔
她。
還算不錯，姑姑心地很善良，看在我死去的爹娘份上，收留了我和美人魚。她的汽車修理站
新開設了衝洗汽車的業務，正缺人手，我們去的正是時候。姑夫在省城公安局工作，輕而易舉地
給我和美人魚辦了暫住證，連身份證都沒有驗，姑姑還特意將修理站院裏的一間房子騰了出來
讓我和美人魚住。我和美人魚都很感激姑姑的照顧，決心給姑姑好好幹。
前來洗車的客戶特別多，尤其是有一輛奔馳600，幾乎每天必來，車主是一個三十多歲的中
年男子，他出手特別大方，每次洗車後都給我一筆數目可觀的小費。有一天上午他開車又來了，
照例洗過車後，他說想請我吃頓飯。有點事想跟我談談。我請示了姑姑。姑姑同意了，我坐上
他的車跟他到了一家五星級酒店。我從來沒有進過這麼高級的飯店，不禁有些眼花繚亂。堂
兄的娛樂城雖然在我們那個小城也算豪華，但跟眼前這家酒店比起來實在是小見大。像早就
準備好似的，我們剛一落座，豐盛的灑席就擺上來，我有點不安，就向他為什麼請我吃飯。他說想
跟我交個朋友，並遞給我一張名片。我接過來看了看，是省城一家中港合資的企業的港方總經
理，姓程。我問他有什麼事，他說吃過飯再說吧，我堅持讓他先說，表示無功不受祿。他沉吟了一
下說:“也好，我們打開天窗說話吧。我見到了你的太太後，想起了我已經死去的一個女友。她
們長得實在太像了。我從你太太的身上找到了我過去女友的影子。因此我冒昧地請你到這裏
來，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麼事?”
“那我就直言了，我想請你將你的太太讓給我，三十萬，五十萬隨你開價。人民幣，美元都行，
你要多少我給予你多少。怎麼樣?”
我勃然大恕，說:“你這叫什麼話，我還沒有卑鄙無恥到賣老婆的地步，你看錯人了。”
“老弟，你先別發火，聽我把話說完，我看得出來，你很愛你的太太。可你想到過沒有，你太
太長得那麼清純美麗，像她這樣的女孩本該過一種舒適的生活。而你給了她什麼呢，讓她幹著
最下等的工作，受著風吹日曬之苦。你既然愛她，怎麼能讓她愛罪呢。如果你把她讓給我，我可
以給她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生活。而你，也就可再找個漂亮小姐，這樣對你對我都有好處。你仔
細考慮一下再給我一個答複，我可以耐心地等著你的決定。”
我站起身冷笑道:“程先生，你錯了。我現在就可以答複你，你根本就不懂什麼叫做真正的
愛情，真正的愛情是無論用多少金錢都買不到的。”
回到汽車修理修理站，美人魚就問我那人有什麼事。我就把去酒店的經過講給她聽。美
人魚聽完笑了，說想不到我這麼值錢，你幹脆把我賣了吧，你一下子就發大財了，一輩子都有不
用為吃穿發悉了，再找幾個漂亮妞陪著，多幸福啊!
我知道這是開玩笑，便打趣說:“你舍得離開我?”
“有什麼舍不得的，你這麼窮，我早就想離開你了。”
“你不後悔?”
“不後悔。”
“那好，我去叫那個大老板來把你帶走。”我欲走，美人魚從後麵一把抱住了我，哭了。“阿
城，我跟你開玩笑的，你難道真的想賣我嗎?”
我回身抱住了美人魚，眼淚也流了下來。我們相擁而泣。我哽咽道:“明月，我怎麼舍得讓
你走，在我心裏，你比這世界上的一切都重要。你就是我的一切，我的全部世界，我決不讓你離開
我。”
經過這件事後，我和美人魚的感情更深了。
那個姓程的港方經理仍像以前一樣經常來洗車，仿佛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出手也仍然和從
前一樣大方。我們像對待其它人一樣對待他，隻是不再收他的小費。他常常站在一旁望著美
人魚出神，不知在想什麼心事。有一次洗過車後他請我們去吃飯，我們婉言謝絕了他。他不死
心，隔三差五地不斷邀請我們吃飯，說要跟我們交朋友，我和美人魚堅決拒絕了。漸漸地，他來我
們這兒洗車的次數少了起來。
轉眼已到了深秋，天氣逐漸寒冷起來。姑姑把我又安排到了修理部學習修理汽車。修理
汽車是一件很髒很累的苦差點事，一天活幹下來，累的我腰酸腿疼，原本消瘦的我更加瘦了下
去。而且還時常咳嗽。美人魚很心疼，常做一些好吃的給我補身子。但我很少能吃下去，有
時勉強吃多了就嘔吐不止。美人魚很著急，就去找我姑姑。姑姑讓我去醫院診斷。
到了醫院後，醫院競診斷我得了肺癌，而且已到了中後期，需住院進行手術治療，我被
迫在醫院住了下來，醫生通知我，讓我預交五萬元手術費。我被這筆巨款難住了，上哪裏找
那麼多的錢呢！我姑姑到醫院來看我，我向她暗示了我的困難。姑姑顯得很為難，說目前修
理站資金很緊張，一時也難籌集。她答應先替我支付住院費，手術費她盡量再想辦法，並讓
美人魚留在我身邊照顧我。美人魚並不清楚什麼叫癌症，但她已預感到我得病的很嚴重，因
此日夜不停地守護在我身邊。
我住院五天後的一個中午。我躺在病床上吃了一點東西，頭腦昏沉沉地剛閉上眼睛，恍
忽間聽見有人叫美人魚接電話。我聽見美人魚對我說了幾句什麼，然後就睡著了，醒來時天
已近黃昏。美人魚坐在我的床頭，眼睛紅紅的似乎剛哭過。我吃了一驚問她怎麼了。她說沒
什麼，她是高興的。姑姑已借夠了手術費，而且還托了醫院的關係戶，明天就可以動手術了。
果然，第二天上午，醫生通知我做好準備，下午動手術。值得慶幸的是，手術很成功，
我被醫生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
手術半月後，在美人魚的精心照顧下，我的身體逐漸康複。美人很高興。有一天晚上她
做了幾個小菜，買了瓶酒，說要慶賀一下。她還破天荒地陪我喝了幾杯酒。上chuang後，美人魚
對我格外的溫柔體貼，我們一次次沉浸在愛河之中……
一覺醒來，天已大亮，床上卻不見了美人魚的身影。我喊了她幾聲也沒人答應。我起了
床，發現床頭櫃上擱了一張紙條，我連忙拿起來看，上麵歪歪斜斜地寫著幾行字（我每天晚
上都教美人魚寫字，美人魚很聰明，已經學會了不少字）。
阿城：
我走了，忘了我再取（娶）一個女孩吧，你的床頭下壓了五十萬存折，夠你一生用了。
明月
我大吃了一驚，去床頭找了找，果然有一張五十萬元的存折，存折上寫著我的名字。我
怔住了，一時弄不清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這時，我姑姑走了進來。我連忙抓住她的手問美人
魚的下落。姑姑沉默了一下，說，她跟一個姓程的老板走了。我驚呆了，問為什麼。姑姑歎
了一口氣說，實在對不起你，我沒有能力為你拿手術費。你的手術費都是程老板付的，他還
請了省裏最有名的專家為你動了手術。程老板的條件是帶走你的女朋友。你的女朋友為了救
你的生命，答應了他的條件，事情就是這樣。
程老板也算是個好人。他為你留下了伍拾萬元的人民幣，夠你再找一個女孩過完下半輩
子了。
“好人，什麼好人，他是一個卑鄙無恥乘人之危的畜牲！你們為什麼不早告訴我，我就
是死也不會要他的臭錢。”
我起身往門外奔去。
“你去幹什麼？”
“我去找明月。”
“晚了。他們已經坐上飛機回香港了。”
“我不管，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回我的明月。”
“你先坐下聽我把話說完你再走。”姑姑威嚴地叫住了我。
我隻好重新回到床前坐了下來。
“嚴格地說，你和明月並沒有結婚證。從法律上來講並不承認你們的婚姻，也不保護你
們的婚姻。你的女朋友隨時都有離開你的自由。我知道你非常愛她。可她為了給你治療已借
了程老板五萬元巨款，你有能力替她償還嗎？你也不要怪她。這件事是程老板先找的她。我
從中做了保。我們這麼做也是迫不得已。我們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沒錢動手術死去吧。現
在最重要的是你活下來了。程老板還為你留下了足夠你下半生用的錢。這件事這麼結局已經
算很不錯了。在這個世界上哪裏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做任何事都要付出代價的。”
“你冷靜一下。”姑姑接著說道：“我看得出來，你的女朋友也很喜歡你，她這麼一個單
純柔弱的女孩子。你若死了，她怎麼在這個世界活下去呢。你總不忍心她為你而死去吧。”
我頹然倒在床上，痛苦地抱住了頭失聲痛哭起來。我可憐的美人魚，你為了救我，付出
了怎樣的代價啊！我們為什麼會是這樣的結局呢！
我的精神徹底崩潰了，我整天泡在酒店裏，常常喝的像死狗一樣醉臥街頭。我的姑姑看
在五十萬存款的份上，怕我出什麼意外，把我鎖在了屋內，並請了一個精神病專家來給我治
病。我知道我的病恐怕是任何醫生都治不好了。
姑姑控製了我的飲酒，隻供應我飯菜。飯菜自然很豐盛，但我卻無論如何也吃不下去，
有時在姑姑的強迫下才勉強吃上幾口，我的身體一天天垮了下去。
天氣一天天地變冷了，窗外的天空有時已在降雪。有一天清晨天又下雪了。姑姑頂著一
身雪花又來給我送飯。她拍打了一下身上的雪，在我的床上坐了下來，說有事要告訴我。我
麻木地望著牆壁，沒有理她。
“是關於你女朋友的事”姑姑說。
我渾身一震，回頭看著她，等她說下去。
“是這樣”姑姑沉吟了一下，說：“程老板把明月帶回香港後，在一個偶然的機會發現
這個女孩是一條美人魚，就把她關了起來，不知誰走漏了風聲，整個香港都轟動了。”
“你說什麼！”我大吃了一驚，一把抓住了姑姑的手，“她現在怎麼樣了？”
“後來，有一個美國人看上了美人魚，出二千萬美元的高價從程老板手中買走了美人魚，
不料，就在程老板親自護送美人魚去美國的途中，飛機失事了，掉進了大海裏。後來營救人
員打撈出了程老板的屍體，美人魚卻不見了。”
“你聽誰說的？”我欣喜若狂。
“報紙上說的，你自己看吧。”姑姑從身上掏出了一張報紙遞給了我。
6
我離開省城回到了我的老家衛水市，在離城四十餘裏的太公泉村定居下來，每天晚上我
都會坐在初次遇見美人魚的地方等她。我堅信我的美人魚一定不會死，她一定會在一個月光
皎潔的夜晚重新出現在我的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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