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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12月30日
星期二
文學首頁
美人魚
（一九九五年紀事）
當你想尋找愛情時,
這位女神就會生還。
她流著淚,
讓你,
看——
她曇花一現的容顏。
——題記
1
在我二十五歲的那年夏天，我傾心相愛的一個女孩成了別人的新娘，我萬念俱灰，決定
去找一個地方做為我永恒的歸宿。
以前我曾去過離我們衛水小城四十裏的太公泉（在太行山餘脈之中）。那裏風景優美，
據傳殷朝薑太公曾在那兒垂釣釣出了周朝八百年的江山，算得上是一個神仙福地。
那天晚上我喝了許多酒，醉眼朦朧地坐在薑太公釣魚台上，一支接一支地抽著煙，想我
這麼多年以來所走的路。我不知道我為什麼來到了這個奇怪的人世間，生活了二十幾年，卻
始終找不到活著的證據。歲月留給我的隻是累累傷痕和一顆已支離破碎的心。我決定結束這
場無聊的遊戲。
那天晚上的月亮很圓，月光皎潔。湖水中也有一輪明月，與天上的一模一樣，隻不過離
我很近。一切都結束吧，人生其實隻是一場夢幻，一切終將歸於虛無。
我吸完最後一根煙，看了看腳下的一地煙頭，又望了望湖中的那輪明月。我決定走了，
趁著這煙酒正麻醉著我的靈魂和我的痛苦。
我縱身撲向湖中的那輪明月，湖水淹沒了我，我大口地喝著水往湖底沉去，腦中逐漸蒼
白，很快就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我慢慢地醒了過來，覺得渾身被一種刺骨的涼氣包圍著，我想我是不是
已到了陰間了。我慢慢睜開沉重的雙眼，想看一看另一個世界：一輪明月已西斜，我躺在一
顆千年垂柳的巨大陰影下，身下是粗糙不平的青石。不遠處的一塊青石上，坐著一個裸體女
人。明亮的月光照在她潔白無暇的胴體上，在月光的映襯下閃著一層淡淡的光環，宛如聖經
裏的天使。無使正睜著一雙美麗的大眼睛望著我，見我醒了，飄然向我走來。
難道這就是另一個世界？這個女人就是迎我進入另一個世界的引路人？
“這是什麼地方？”我想翻身而起，無奈渾身已沒了一點力氣，身子隻是徒勞地動了動。
“這是你們人類住的地方，你怎麼問我？”天使的聲音輕柔甜美。她已走到我的身邊，
在離我一步遠的地方站住，好奇地打量著我。
“我們人類？”我疑惑地望著這個一絲不掛的天使。她落落大方地站在我的麵前，沒有
一絲一毫地羞澀。如瀑的秀發披在她潔白柔嫩的雙肩，在月光的映襯下，閃著一層淡淡的光
環。
“你是什麼人？”
“我不是人。”天使說：“我生活在另一個世界，隻不過長得與你們人類很相似？”
“另一個世界？”我愈加迷惑。
“我生活在水中，你們人類把我們叫做魚”。
“你是魚？”我嚇了一大跳，一瞬間懷疑自己正在做一個奇怪的夢。眼前的一切不過是
幻境而已。我使勁擰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痛的感覺使我明白了眼前景象的真實性。
“是的，我是魚。我們這種魚的種類很少，你們人類給我們起了個名字，叫‘美人魚’。
“你是美人魚？”我躺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萬分驚異地打量著眼前的‘美人魚’。美人
魚的傳說我曾在書上看到過，我一直以為那隻是一種神話，如果她真是一個美人魚，這實在
是一條很年輕的美人魚。以我們人類的年齡來計算，她大約是我們人類女孩十七八歲時的模
樣。隻不過在我們人世間恐怕還沒有這麼超凡脫俗，清純美麗的女孩。至少我從來未見過。
如果她不是美人魚，那麼她一定是個瘋子，有哪一個女孩肯赤身裸體地站在一個陌生的男人
麵前？
眼前的她如此文靜，怎麼會是瘋子？
“當然”美人魚安靜地望著我，目光純淨的就像天上的那輪明月。
“你從什麼地方來？怎麼會在這兒？”
“我從你剛掉進的湖中來，你從陸地掉進了我們的世界，正了遇上了我，我就把你帶了
出來。”
“你就住在這個湖裏？”
“不，這個湖隻是我們世界通向你們人類世界的出口之一。確切地說，我們生活在你們
陸地下麵的水裏，你們的世界浮在我們的世界上麵”。
我目瞪口呆。
“不過，我們的世界你們人類若沒有我們引路，你們是進不去的。”美人魚繼續說道，
“你今天掉進湖裏，要不是遇到我，你就淹死了，你怎麼這麼不小心。”
“我是自己跳下去的。”我躺在青石板上，渾身已濕透。夜風很涼，我身上湧起一陣寒
意，想到自己沒死成，心中不禁有些懊惱。我歎了口氣，說道：“你何必救我，我本來就是
去死的。”
美人魚驚異地望著我：“你們人類世界這麼美好，你為什麼要死呢？”
“為什麼？”一陣心痛的感覺彌漫了我的整個身心，你根本不了解我們這個世界，也不
了解我們人類……
“你願意幫助我了解你們人類社會嗎？”
美人魚溫柔地望著我，“我其實很想了解你們人類世界是怎麼一回事，可是總沒有機會
進入你們的世界，希望你能幫助我。”
“你想進入我們人類世界生活？”
“是的。”
“你會後悔的。”我苦笑道：“我們人類世界是一個荒謬的世界，人類生活毫無意義，每
一個人都生活在沒有窮盡的孤獨、yu望、厭惡、恐懼、謬誤之中，你又何必經受那種永無休
止的痛苦呢？”
“我不信，你們人類生活真的那麼可怕？”
“當然，要不我又何必來這裏尋死。”
“你能告訴我為什麼嗎？活的好好的，你為什麼要死呢？”
“為什麼？”怎麼說呢，我已經厭煩了，不願在這個世界上呆下去了，我一生下來就是
一個讓人討厭的家夥。我是我媽的第五個孩子，我媽剛生下我時家裏很窮，窮的經常連飯也
吃不上。我爹很討厭我，多次與我媽商量要把我送人。我媽舍不得，與我爹吵了多次，終於
把我留了下來，我媽生我時沒奶水，我是喝玉米糊，麵湯長大的，由於營養不良，從小到大
一直體弱多病。到了上學的年齡，老師也討厭我，嫌我是個笨孩子，經常罰我站在課堂上示
眾。好不容易熬到初中畢業，考上了高中，那年我十四歲。我爹說：“別上學了，家裏供不
起，去掙錢糊口吧，就這樣我進了我爹的單位棗一個小棉紡廠當了小工人。我在廠裏幹搬運
工，成年累月地扛大包，拉東西，我每天拚命地幹活，掙的錢也僅夠讓自己填飽肚子勉強活
下去。搬運工是一個讓人瞧不起的下賤工作。我早已厭煩，卻沒有一點辦法改變自己的處境。
我覺得我早已不像活人，而像一架機器，任別人支來支去，沒有一點真正屬於自己的自由。
“那你可以離開那個地方幹你自己喜歡幹的事啊。”
“離開，幹我自己喜歡幹的事？”我苦笑起來，“我何嚐不想離開呢，可是我們這個世
界就像一張巨大的無形的網，有無數的清規戒律約束著人們。很多人都沒有選擇的自由；很
多人都不能按自己的意願活著；很多人都在幹著自己不喜歡幹的事，走著自己不願走的路，
卻根本沒有能力去改變它，這就是我們人類絕大多數人的命運。”
“難道這個世界上就沒有讓你留戀的東西嗎？”
“在這個世界上能讓我有所留戀的就是我的母親，在我們人類世界，隻有母親是最偉大，
最無私的，我討厭我的父親，他對我始終是冰冷粗暴的。我也不喜歡我的兄長和幾個姐姐。
他們都在為自己的生活打算，從來沒有誰來真正地幫助我。前幾年我父親去世時，我的兄長
和姐姐為爭父親留下的一點可憐的遺產吵鬧的不可開交，各不相讓，甚至於大打出手，讓我
認清了所謂的兄妹手足之情是一種多麼可笑的東西，在物質的引誘下根本不堪一擊。隻有我
母親，她給了我無私的愛，讓我感到這個冰冷的世界上還有一絲溫暖。可是，半年前我的母
親也去世了，再沒有任何一個人來關心我。我孤零零地活在這個世界上，仿佛生活在一場渾
渾噩噩的夢裏，我找不到一種真實可憑的東西來證明自己還在真正地活著，我找不到一點讓
我能夠活下去的證據。”
“除了你母親，就再也沒有人關心你了嗎？”
“沒有，從來沒有。”
“在這個世界上，難道就沒有你喜歡的東西嗎？”
“我喜歡的東西？有，當然有，可我喜歡的東西不是我的，永遠都不可能屬於我。去年
我喜歡上了一個女孩子，我真的喜歡上了她，為了她我可以犧牲我的一切，包括我的生命，
可這一切又有什麼用呢，她還是跟別的男人走了，連一句話都沒給我留，就這樣悄悄地走了，
成了別人的新娘。”
“怎麼會這樣呢？”你這麼喜歡她，她為什麼要走呢?
“因為她隻在乎金錢，而我隻是個窮小子，根本沒有能力滿足她的yu望。
“什麼叫金錢？它是什麼東西？”
“金錢是一種可以購買各種東西的貨幣。在我們人類社會，幾乎所有東西都可以用金錢
買到，隻不過代價有所不同，本質上沒有區別。我們現在的人類社會其實就是由金錢主宰一
切的社會，擁有了金錢，幾乎就擁有了人類的一切東西。”
“金錢對你們人類就這麼重要？”
“是的。金錢是我們人類每個人能夠生存下去的基礎。我們人類絕大多數人每天忙忙碌
碌地奔波勞累都是為了能掙一些少的可憐的錢，用於維持自己可憐地生存下去。”
“你們人類活著難道就是為了掙錢？”
“可以這麼說，我們人類絕大多數人活著的大部分時間都是為了能掙一些少的可憐的錢
用以維持自己可憐地生存，剩下一點少得可憐的時間又不知該怎麼用它，隻能白白地浪費掉，
這就是我們人類絕大多數人的生存方式。”
“你們人類太可憐了。”美人魚歎了口氣，在我身邊坐了下來，“你們人類難道就沒有比
金錢更重要的東西嗎？”
“有。”我心中湧起一種徹骨的悲涼，我想起了逝去的母親和離我而去的情人。
“是什麼？”
“感情，愛，對於我來說，它們比世上任何東西都重要。可我再也找不到它們了。”
我的眼淚奪眶而出，模糊了我的雙眼，“自從我的母親死後，再也沒有人關心我，我生
病時一個人整天孤伶伶地躺在床上，沒有誰關心我的死活，沒有誰來看我一眼，我傾心相愛
的人根本不愛我，悄悄地跟別人走了，一句話也沒有留。我在這個世界上已成了一個多餘的
人，你不該救我，我活著已沒什麼意義，我已生不如死……”
淚眼朦朧中，我感到我冰冷的手被一隻溫暖的手握住了，一個溫柔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如果你們這個世界上有人關心你，愛你，你就不會去死，是不是？”
“是，可是沒有人愛我，我隻是一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根本不會有人愛我。”
“讓我來做這個人好嗎？”
“你？”
“對。”我感到我臉上的淚水被一隻溫暖的手擦掉了，“你看著我。”
我定定地看著她，模糊的視線漸漸清晰起來。我看到了一張清純美麗的麵容和一雙閃著
動人光彩的大眼睛，我感到我的心在隱痛，在地跳個不停。
美人魚的臉如盛開的桃花，“讓我來關心你，愛你好不好？我願跟著你到你們人類的任
何地方去，我願意陪你一生一世，你願意嗎？”
“我……”我望著眼前這張美麗動人的臉，緩緩地搖了搖頭，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怎麼，你不願意？”
“我……我不配讓你愛，我一無所有，你跟著我隻能受苦，我何必拖累你呢？”
“我願意跟著你受苦，隻要你能喜歡我，愛我，我什麼都不在乎，什麼都能忍受。”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因為我不忍心看到你這麼傷心，我希望盡我的力量讓你快樂地活下去，我既然救了你
就要救到底。”
“你這是可憐我。”
“不，我真的喜歡你。”
“你喜歡我什麼？”
“我喜歡你這個人本身，你雖然沒有你所說的金錢，但我發現你的心很善良，很重感情，
這對我來說已足夠了。我很向往你們人類的生活，我願意跟你到你們人類社會與你共度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