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3)

那天我正在沈家坪采訪,報社主編龔閻王打我手機,說剛接到線報,在距省城50公裏的一個叫棉花灘的小鎮發生了一起滅門慘案,一沈氏青年將自家的一個麵條機架改裝成殺人器械,用它輕鬆結果了六條人命。龔閻王激動地說,這是2003年曾經轟動一時的“河南平輿特大木馬殺人案”的重新上演,有重大的新聞價值,叫我火速趕往案發現場,第一時間把報道發回報社。最後,他還留下了報料者鄭某的電話,叫我到了棉花灘及時和他聯係。

我冷笑一聲,心想什麼狗屁新聞價值,還不是一樣把回鍋肉翻了又炒,再添點油加點醋,把臭狗屎做成冰淇淋的味道,用它來勾引廣大群眾的口水。這年頭,媒體越來越像個人民幣的妾婦,柔媚無骨,委瑣下流。奸的、淫的、殺的、盜的,越離奇越好,打著新聞的名號,帶著正義的帽子在黑暗裏製造裹著無良的襪子,拿著襪子大肆擺攤賣給群眾,再把群眾賣給廣告商,一邊使著吃奶的勁印報紙,一邊吐著碎沫星子數錢。

合上手機,看時間已經快中午12點了,肚子裏沒油沒水的,淡得都快要生出鳥來,心想現在就算龔閻王用槍指著我的頭逼我動身,也要先填飽肚皮再說。轉頭正好看見背後有一家沙縣小吃,門口站著一位長辮子的女服務員,橫空拋過來一個媚眼,弄得我一個響嗝從肚裏直上喉頭。我咂咂嘴,撒腿直奔店裏,屁股剛坐下,手機又響了起來。我暗自發狠,心說你他媽的龔閻王真把我當小鬼了還是怎麼著,催那麼急趕著投你奶奶的胎嗎?接起來卻是一個陌生而奇怪的聲音,說胡記者,你還沒吃飯吧,迎賓路22號,龍泉大廈B915,就等你了。

手機顯示的號碼尾數連續三個65,感覺無比熟悉,卻一時想不起來是誰的。我頓了會,總覺得這電話打得有點蹊蹺,警覺地說你是哪位?我現在趕往棉花灘的車上呢,哪有空吃飯?剛想把電話撂了,那頭嘿嘿幹笑了一聲,說,哦,你要是想吃小店的牛肉粉,那就慢慢吃,我等你就是,不過,你要是想吃海鮮魚翅,遲了可就冷了!我舉頭望了一下門外,心裏馬上會意,翻手把手機□□褲袋,打了個響指,大聲招呼服務員:一份大碗的牛肉粉,多加點醋,打包。這時候一輛別克GLX斜斜地駛了過來,車窗慢慢搖下,露出一張奇醜無比的臉,對著我似笑非笑:“胡記者,請吧!”

我在社會上混跡多年,曆事萬千,盜世欺名,走南闖北的,膽兒練得特別大。像今天這場飯局,不外乎就兩種事,要麼有人巴結我,要麼有人威脅我。有人巴結我,那是好事,隨時都可能傍個大大的“糖衣炮彈”,腰包裏又可以多添三五鬥。有人威脅我,那也未必是個壞事,那家夥肯定有什麼見不得光的事情擱在我的眼皮底下,大不了我裝個孫子,兩眼一閉,家事、國事、天下事,我放屁了事。你擺個家常便飯也好,弄個什麼鴻門宴也罷,這飯,通吃。不過想想,今天這事十有八九是個好彩。昨晚在春風招待所,小情人林蕾神神秘秘地從包裏拿出一張小紅紙,說前幾天剛在彩虹天橋那的張天師搖了一卦,說我“宛如仙鶴出凡籠,金山銀海路路通;南北東西無阻擋,任君直上九霄宮。”言下之意就是說我踩堆狗屎也能踩出金子出來。果然我一早起來,還沒出門,就在門縫下發現了幾疊用報紙包好的人民幣,少說也有兩三萬。

一上車,我便掏出手機開始打電話,打給一個在省公安廳工作的大學同學高賓,故意把聲音吼得像狼,說不等你的車去棉花灘了,我現在坐一輛別克GLX,車牌號是XXXXXX,好號碼啊,幫我查一下是誰的。我在上車時故意繞車走了一圈,多年的記者生涯練就的職業敏感讓我的眼睛能迅速捕抓每一處細枝末節。這電話打得恰到好處,流露出一點點敲山震虎的意思。說完我也不和那醜臉搭話,自顧拿出打包的牛肉粉開始刷刷有聲地吃起來。一時間他開車,我吃粉,半路無話,氣氛變得格外怪異。

除了公開的采訪,在一般情況下,我是不會輕易先開口的,有問題也慢慢等,早晚能探出對方的虛實來。這就叫以靜觀動、坐等螳螂黃雀。以前讀研究生時,商導師常常教誨我們:遇事光看不說,要說也讓他先。我繼續吃粉,扒完了皮就啃骨,抽幹了血就放水,看誰耐得過誰。果然那醜臉裝狠還可以,裝深沉就不行了,忽然就打了個嗬欠,開始自我介紹,稱姓徐,大名“光虎”,外號“老虎”,未了還煽情地說,胡記者,看你吃得挺香的嘛!我心裏暗笑,心想剛接電話時還摸不著你深淺,這回你他媽的露底了,說得那麼沒水準,腦袋大脖子粗的,不是大款,那就一定是夥夫了。我咽下一口湯,說,吃得挺憋屈的,就墊個底,待會看來得惡戰一場了,不來個前奏,等□□來時都不知道怎麼死的。一番話說得我好像已經知道是誰下的帖了,早知道主人是誰了,你這條狗還在裝模作樣。那夥夫果然中計,說記者到底不一樣,這次我們肖老板特地宴請胡大記者,那五糧液、人頭馬什麼的可少不了,到時你盡管敞開了肚皮喝!我眼睛一亮,趕緊問:肖老板?他和餘老板什麼關係?徐光虎臉上一驚,連說沒有沒有,哪有什麼關係啊?我接著發力:哦,看來徐兄是不知道餘老板是誰咯?徐光虎回答得很爽快,不知道。我說,不知道嘛,哦,那你怎麼知道他和肖老板沒關係?這話過去,那家夥開始抓耳撓塞,我適時找個台階下來,放緩了語氣,說我隻是隨便問問,拿眼瞄向窗外,心想這個霸王餐,吃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