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9章 評論:把蔣雪峰放在唐朝(1 / 1)

葉 舟

試試吧,把蔣雪峰放在唐朝,又會如何?——我敢打賭,肯定天下大亂:首都長安的派出所一定會手忙腳亂,第一時間成立應急辦,又是抽血,又是測酒精,又是扣分,又是罰款,還得忙著連夜記錄他的酒後真言。他講一嘴拗口的江油話,跟長安的官話不兼容,可這並不妨礙派出所上上下下的熱情,顯然,請一個同聲傳譯是必要的。很久了,這一地界上都沒發現過醉駕,他屬於自投羅網,當自己是一筆橫財送上門來。

唐朝年間的蔣雪峰應該是這類的:一襲長衫,衣冠無塵,貌似中產階級之一分子,有房有車,打馬球,聽胡琴,紅粉二三。不為別的,他揣著一本注冊稅務師的派司,走哪兒一晃,人家都很給麵子。但他心中長存願景,對這種溫吞水似的日子漸生不快,惹麻煩是遲早的事兒。

白晝為鬼,入夜做人——此乃後世張承誌的句子,也同樣適合蔣雪峰。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是亙古不變的舊律,但蔣雪峰實在沒惹出什麼太大的麻煩。他隻不過醉了,形單影隻,穿行在首都長安的大街小巷裏,醉得像一隻個人主義的獒犬,咆哮,狂吠,嬉笑怒罵,尾巴驕傲得地動山搖,藏也藏不住。天亮時,他也漸漸醒了,從拘留室的窗洞裏發現了春天。他喜歡對春天道歉,於是心一軟,如實招供,簽字畫押。

他說,他是“李白的戰士”,還給杜甫老贈過一首頌詩!

OMG!那可是響當當的中央帝國,大唐盛世,那時有眉清目秀的江山,有陽關三疊和大雪如席,有內心的善和人們信仰中枯瘦的黃金,有庇護的茅草屋和開明的戶口簿,有書法,有水墨,有婀娜的歌舞與嘶吼的羌笛,有環肥燕瘦,有美酒如河,有廣場上的朗誦……反正該有的都有了。——重要的一點,則是有李白和杜甫,他們雄闊,溫潤,披帶儲君之風。見賢思齊,蔣雪峰等一幹人,便是李白和杜甫之門下信徒。

聽聞此話,首都長安的派出所趕忙解開了枷具,連賠不是,恭送蔣雪峰凱旋。他們知道,詩人是唐朝文化軟實力的優秀代表,須臾不可褻瀆。蔣雪峰卻不。臨別前,他討來了一壺酒,漱漱口,潤潤喉,還在大廳內朗誦了一首《秋深辭》。他幾乎忘了,門外剛是春天。

“草蛇灰線”是一個寂寞的詞,但這個詞有時卻能昭示些什麼。我有充足的把握,在蔣雪峰身上,可以辨識出他的同夥,比如李亞偉,比如萬夏,比如那一群身上掛滿了詩篇的豪豬與莽漢們。蔣雪峰究竟入沒入夥,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都承襲了李白之風,對影成三人,或者眾人。

前不久,我剛接獲李亞偉發來的組詩《河西走廊》,電子郵件。我本來還構思了一場篝火晚會,在農曆中秋的嘉峪關城樓上,大興朗誦,醉臥古代。——這事兒後來不了了之,因為出關的度牒很難辦,且囊中羞澀。你懂的!

但我明白,那一群掛滿了詩篇的豪豬和莽漢們仍在。他們化整為零,寂寞自飲,江湖相望,冷不丁就會整出一個大的動靜來,比如蔣雪峰。

白天,你在首都長安的街巷裏溜達,時常會看見在稅務所裏執業的蔣雪峰,撥弄算盤珠子,討價還價,錙銖必較。這令我想起一個靠賣保險過日子的異國詩人,以及另一位磨鏡片的哲學家。黃昏將近,你看見蔣雪峰溜了出去,隱入酒肆和茶樓,與貧下中農們混跡在一起,開始了如魚得水的生活。我又想起了一副對聯:身穿半件長工衣,懷揣一顆地主心。

不變的,或許隻是他身上汗漫的詩人氣息。

這天晚上,我待在家裏,正看一部唐朝題材的電視連續劇。忽然,蔣雪峰掛來電話,用拗口的江油話告訴我,他的一本詩集即將付梓出版,囑我寫幾句話,以示幫腔。——穿越了!我恍惚覺得時間失了效,這電話是從唐朝年間打來的,我有點兒眩暈,又有點兒激動。

但我不能拒絕一位“李白的戰士”,拒絕是一種罪。

於是,匆草此文,貼郵票,寄往唐朝。

2012年11月13日於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