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這場愛情,無論如何,都是逃不掉的。
他們在分開20個小時之後,便再一次見麵。是在一家咖啡館裏,音樂纏繞著進到小小的隔間裏,窗外看得到車水馬龍,無聲無息地流淌。咖啡微苦,她小口地抿著,一抬頭,碰觸到他的視線。
當然是躲不掉了。他的手,伸了過來,將她結實地握住。他低低地,說,在沒有見到你之前,我就已經因為那樣精妙的畫,愛上了你,謝謝你,讓我的生命,再一次複蘇。
她疑惑地抬頭,不明白他的意思。卻沒有等到他更詳細的回複,而是被一個溫熱潮濕的吻,給擊中了。她心內駐守的大壩,瞬間,決了堤,無法收拾。
那樣一個吻,激活了她心內所有貯存的情感,她能夠覺出它們如山澗中跳躍的溪水,或者一隻奔跑的麋鹿,一尾歡暢的小魚,生命的原欲飛旋著升上去,升上去,一直升到那塵世間的一切煩擾,都看不見了……
那個午後,她倚在他的肩頭,聽他講起那場將他兒子的生命,殘忍奪去的車禍;講起他曾經想要跟隨著兒子,一起離開這個世界;講起是她的一幅畫,讓他重新燃起活下去的希望。她安靜地聽著,什麼也不說。她知道此刻,這個男人最需要的,是一顆懂得傾聽的心。
她回去後,便將那幅畫,找出來,掛在牆上,品著一杯碧螺春,看了許久。畫上是一株風幹的樹,一片黃沙之中,偏偏那樹的一角,有一株稚嫩的芽,在努力地,昂揚著向上伸展,而更遠處,一個背包執著行走的女子,正慢慢融入蒼茫大漠。她記得這幅畫,是在心境蒼涼的時候,給予自己精神的一個無助的支撐。她並不是完全地可以放任自己這樣飄搖,終究還是覺得時光老得太快,而她原本光潔的額頭,也有了歲月的印痕。
而今與她相識,讓她對這幅畫,生出新的解讀。她一直有所把握的安穩現世,突然間,就如那蒼茫的大漠,尋不到盡頭,也找不到倚靠。世事難料,誰能知道,明天起床,外麵的世界,和她熱烈追尋到的愛情,是否安在?
她還沒有尋得到答案,她的愛人,便飛到了北京。而同時,距離她與他相約見麵的時間,隻有半個小時。
她飛快地給他打電話,讓他救她,她已經沒有能力,同時接納兩個人的愛,她隻想一心一意地愛他,將最美的僅存的妖嬈年華,全都給他。她打車跑去見他,恰遇電梯無法使用,便一層層地爬上去,一直到15層,敲開他的房門,喘著氣,說,我要……和你……在……一起……
他愛憐地撫著她濕漉漉的頭發,說,可是,你不能這麼快地,將你的愛人忘記,他才是那個陪你走完此生的男人,而我們,你知道的,隻有短短一程的相伴時光。
她的淚,嘩嘩流淌下來。她早就知道的,這段瘋狂襲來的愛情,不能夠長久,可是,她還是要在這一程裏,專心地,心無旁騖地,愛他。哪怕,要在其中,燃燒掉自己。
他已是一個曆經過生死的男人,懂得放棄,收斂,節製。可是她,卻像是一朵一生隻怒放一天的花,從清晨到日暮,生命如此飽滿,恣意,放肆不羈。而這樣兩個人的相遇,注定了,要有一個,將另一個,席卷進來,一起焚燒。
他牽著她的手,將她送下樓去,與她吻別,說:好好愛他,不許你這樣快地,將他忘記,因為這樣,我就不會成為下一個他。
她還是去車站,接了愛人。一路上他們像往常那樣,手拉著手,說著瑣碎的家常,談起彼此都熟識的朋友,哪一個又生了孩子,還有房子貸款的利息,又漲了,每月,要多還一些錢。她安靜聽著,偶爾輕聲地附和一句。
在人潮洶湧的馬路上,他們走了有多久呢,她記不清了,卻知道,這一程行走,終於讓她看清了,她這樣地愛他,隻是因為,她如此渴望一段,與塵世的喧囂,了無纏繞的愛情。這樣的愛情裏,有魅惑的文字,曠遠寂寥的畫麵,絢爛至極的詩情,而那些被她故意過濾掉的俗世的煩擾,生活的壓力,夢想與現實的衝撞,躲閃不開的複雜人際,則遠遠隔著鏤花的窗戶,悄無聲息地看著……
她的愛人,走的那天,她也開始收拾東西,與北京的一切告別。新出版的畫書,合同已經簽畢,這個城市,那些熟悉的味道,也便全部入了她的畫中,所以她可以珍藏,所以,她也可以離開,轉身忘記。
她沒有讓他送,車站上一對對的情侶,擁抱著分別,唯獨她是一個人的愛情上路。她發最後一條短信給他,說,謝謝,給我一段如此純粹瘋狂的愛情,此生契闊,執子之手,但不求老。
愛植入心中,便再不會老。
他們,彼此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