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5章(3 / 3)

昭陽宮原本便是正宮,卻一直沒有得到屬於正宮的榮耀,這一日忽然來了很多的宮娥內侍,捧著屬於太後的華服,捧著重大祭祀前沐浴用的香料,來到鄭妃曾住的房間。

柯函坐在一旁看他們忙碌,心中是出奇的平靜,倘若她的死能了卻二十年的愧疚與不安,能讓她的兒子真心實意的在她墳前叫她一聲母親,足夠了,足夠了。

但是她來不是為了這個,她還有屬於墨家的血液在胸口沸騰。

昨夜她一夜未睡,睜著哭得紅腫的雙眼,蘸著心血和淚水,在燈下寫一份長冊。

現在,血已枯,淚已幹,柯函心中隻剩下平靜。她知道她的兒子是怎麼當皇帝的,知道現在的朝廷是誰真正的掌權,知道如今的天下已是怎樣的混亂局麵,天下人已對這個帝國沒有絲毫的期望與忍耐,怨恨積壓了太久太久,一旦爆發便勢不可擋。柯函已經可以想象得到城破家亡的景象。這個已經眾叛親離的兒子,會怎樣悲慘的死去?

回想與他見麵的每一刻,柯函心如刀絞,他那冰冷無情的表皮下湧動的是令人膽寒的瘋狂!那一雙眼睛,看到的隻有破壞與毀滅,沒有一絲絲的歡喜與溫情,那不是一個正常的孩子應有的眼神。柯函想象不到,什麼樣的孩子才會長成這樣,對於他而言,她這個母親到底代表著什麼樣的傷害。

塌上鋪著太後的華服,冰涼的絲緞,冰涼的珠玉,一個最沒有可能得到這些的女人,這些東西對她簡直是一種絕妙的諷刺。柯函撫著綢緞上精細的花紋,連小七推門而入都沒有看到。小七看著她的動作,最初的心疼和憤怒慢慢的平息下來,平息成冰涼的嘲弄,他開始明白了南墨諸人對柯函恨惜交加的感覺。身為一個平凡的女子,她所擁有的才能未免太非凡了,或者說,作為一個才能非凡的人,她未免太小家子氣,她沒有與她的才能相匹配的勇氣和毅力,果敢和堅強,或許說,她這樣的人成為天才本身就是件不可思議的事。

她用她的平凡消磨了她的天才,南墨諸人怎能不恨她,不惜她?

“你滿意了嗎?”

柯函嚇了一跳,以為是胡亥來了,看見小七的時候,柯函愣了一下,她怎麼也想象不到,小七也會用這樣的語氣和她講話。

“不惜身死,也要得到這個稱號就是你來此的目的?”

柯函的腦袋嗡的一下,想不到小七會這樣和她說話的。小七臉上的寒霜在柯函的注視下土崩瓦解,緊攥的拳頭重重的抬起,卻輕輕的砸在門框上,臉上是疼出了眼淚的表情。

“為什麼要這樣愚蠢……”死能解決什麼問題?因為欠他的就必須用命來還嗎?小七無法理解,小七忽然走過來,跪在她的麵前,“師父!”

小七握著她的手,“師父,您是我的師父。”柯函抬起灰暗的眼看著他,小七眼中是陌生的情感,仿佛雛鳥的眼睛,充滿渴望和依賴。柯函眼一熱,幾乎要忍不住將他抱住。重重的垂下了頭,強忍悲意,“我,我還有什麼資格當你的師父。”看她又不可抑製地左手死死地掐著右手,小七驚道:“柯師父。”拉開了柯函的左手,碰觸到柯函右手的皮膚,驚心的涼,心中寒了,“柯師父,你的右手……難道,是為那塊……”

柯函的眼淚掉了下來,那臨淵一躍她不悔,卻痛,猶記得她被子同強拽出水麵後如何的握著右手撕心裂肺的哭喊,她寧可摔斷了脖子,也不願斷了右手!但若無此劫,南墨諸人也不會心生憐惜,費盡心思為她尋找那原本無望尋還的東西。天才知道這些日子她在南墨是怎麼過來的,曾經的鑄劍天才變成了一個連鐵錘都拿不起的廢物,柯函隻覺得天底下再也沒有一塊地方是她的容身之處!

她還能再做些什麼?柯函唯一能想到的便是來鹹陽,為自己的兒子,為這個帝國,做一次勸解。

小七握著她已然纖弱無力的右手,緊緊的握著,手上的溫度逐漸溫暖了這隻手,小七鎮定得不像話,“不要緊,師父,您還有我,我就是您的右手!您的技藝,由我幫您傳下去!我還不算太笨吧?”小七甚至還笑了一下。

柯函的死水般的眼睛一瞬間有光微微一閃,對啊,她怎麼忘了,她現在已經是別人的師父,她的技藝可以傳下去!太後的華服在那一刻黯然失色,沒有任何一種東西比得上這件事更加有吸引力。

“師父,當初拜師的時候,小七可是行過大禮的,您可不能白白受了呀。”

柯函哭著哭著便笑了,隨即目光一暗,“可是,我已經答應……要是一走了之,他不會原諒我了。”

“師父,天底下哪有那麼狠心的兒子?他不過是氣急之下說出的荒謬決定,等水寒接上,您將您的技藝傳給我,或者寫成書,再回來不遲,也許那個時候他不會再這樣了。”小七說的話連自己都不信,但他知道柯函會信,她本來就是那麼天真的一個人,一直遊離在現實之外,不肯去接受什麼醜惡的東西,親兒子的狠心在她看來是那麼的不可思議,更是想不到小七這個徒弟會騙她。

柯函不好意思地拭幹眼淚,“那,我去和他說說。”

“不必。”小七笑道:“您這是逼他自改主意,他下不來台麵,想答應都不行,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