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1章(3 / 3)

這起災禍比秦帝國任何一場大戰都來得殘酷,戰爭中犧牲的勇士,至少是死在敵人手裏,但他們呢,卻是死在親人手裏。戰場上死去的士兵,馬革裹屍是一種榮耀,而他們,卻死得如此的屈辱,臨死,都要削盡他們最後一點做人的尊嚴!

連陌生人聽了都要膽寒,何況是至親的人。

但能瞞著她多久?她的思維慢慢清晰,夢裏,眼角會有淚水滲出,流域時常能看到她睡夢中大張著嘴,臉上的表情,像在哀嚎哭泣,卻沒有聲音,也不知沉在什麼樣可怕的夢境裏。

這段短暫而平靜的時光眼看就要到頭了。

流域多希望她能懦弱一點,再懦弱一點,永遠的逃避,永遠不用想起。

清醒的痛苦,得有多痛?

流域握緊她的手,看著她的眼睛,目光堅定,微微的笑,帶著某些憧憬,“飄絮,我們離開這裏好不好?”

“離開?”飄絮有些恍惚,卻笑道:“你哄我,我們怎麼離開?”直至今時,她還是不忘自己是隻籠中的鳥兒。

流域撫著她的臉,喃喃道:“有一個地方,你想去很久了,我帶你去吧……”

傍晚,昭陽宮的宮娥來報,流域和飄絮相攜向西北方,東南方向叩拜,口中念念有詞。臨來這裏前,宮娥還聽見流域讓人將初秋院裏的黃花摘來,擺滿了整個房間。

兩人在黃花中對坐飲酒。

小七要來與他們同醉,流域放下酒杯,微笑道:“這酒小七不當飲,不當飲。”

小七問為何不當。

流域道:“小七的時候未到,是以不當。”此時的流域,不再憤怒,不再痛苦,不再彷徨,溫良謙恭,他還是那個風神俊朗,令人羨慕的李家三公子。

當夜,有風,大風,風吹簷鈴,古老沉重的簷鈴,鈴聲渾厚,傳得很遠。

昭陽宮中有琴聲傳出,琴聲如訴,微微的欣喜。細而聽之,似喜似悲,又似帶著一種超脫物外的歡愉,仿佛塵寰中的一切都已成過往,即刻就要解脫而去。

琴聲極雅,極靜,昭陽宮卻沉浸在一股莫名的憂傷裏,連守宮的護衛都忍不住心生悲意。

琴弦繃斷,一聲裂帛之聲,驚得人心神俱裂。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聞劈啪之聲,焦糊之氣,紅豔之光漫起,火逞風勢,呼啦啦一聲如魔鬼般爬上屋脊!

護衛們呆呆的反應不過來,不知是誰撕心裂肺的一聲大喊:“著火了!公主的寢室著火了!”

一時尖叫聲,呐喊聲,平靜的昭陽宮仿佛一下子從地底下鑽出來很多人,無頭蒼蠅一般奔跑,呼叫。稍稍沉得住氣的護衛大聲的呐喊著,想讓人冷靜下來,聽他指揮,宮人們哪裏還聽得進去?一味的瞎奔亂跑,昭陽宮裏的人過的已不再是人的生活,那樣一個可怕的皇帝,昭陽宮裏住著那樣一個身份特殊的人,稍有差池,就是生不如死!連自己的親骨肉都能下此狠手,還有什麼是做不出來的?

火光明亮,隨風舞蹈,盤旋,跳躍,地板上光影陸離。昭陽宮外的人已趕了過來,就近在荷花池中提水撲火,水光,火光,人聲鼎沸。有人跌坐在光影陸離的地板上嚎啕大哭,哭到一半,忽然咭咭笑了起來,笑得前俯後仰。一個護衛氣咻咻的走過來,一腳將那又哭又笑的瘋子踢倒,恨不能將他碎屍萬段!卻不知為何停住了,有多少人想跟著他大哭大笑,隻是不能,隻是不敢。

那人忽然跳起來,拍著手,大聲唱道:“日居月諸,胡迭而微?心之憂矣,如匪浣衣。靜言思之,不能奮飛!不能奮飛哈,哈哈哈哈。”唱著跳著,一頭撲到烈火中,慘叫還來不及發出幾聲,便無聲息。

撲火的人沒有停下來,死亡在這裏,在這時,不是一件值得悲傷的事,悲傷的是,日夜受著死亡威脅的人。

小七埋頭接水撲火,他似乎已經麻木得隻懂得接水,倒水!沒有任何事能引起他的注意。

胡亥麵色蒼白,全身發抖,軟倒在身旁一個內侍的懷中。那內侍慌道:“皇上!”

胡亥勉強抬起頭來,冰涼的指,顫抖著指向大火肆虐的方向,半晌說不出話來。那內侍心裏明白,忙道:“奴婢明白,不惜一切,也要……”說到這裏卻停住了,他本該說:不惜一切,也要救出飄絮。但火借風勢,水源又遠,就算再調多一倍的人手,也未必能撲滅,一個大活人在裏麵,現在已經屍骨無存了,談什麼救出?

火光衝天,天上的雲彩印出一條火鳳凰。